当我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我被捆在椅子上,眼前蒙了一层黑布。我舔了一下舌头,发现舌头已经没问题了。
“你醒了。”耳边出现了一个陌生的声音,很明显是用了变声器。
我笑了一声。
我身上累累的伤痕不是白来的,我用了很多时间探索自己的术式,现在,也算是有些眉目了。
在不使用咒力的情况下,术师们并不会留下残秽,因而在这种时候用残秽判断术师的身份会变得困难。
但是灵魂不同,不局限于术师,也不局限于术式,我能够辨别人类从活着到死后的一段时间的灵魂。
除我之外,人的灵魂总是和人的样貌长得即为相似。而面前的这个灵魂,分明是老师的样子。
“夜蛾老师,好久不见。胖达还好吗?有没有长高?”我歪歪头,隔着眼罩,笑着望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能够看到健康的夜蛾老师,真是令人高兴的一件事。
那边的声音停顿了一下,然后变声器被关掉了。“白川,坦白一切,现在还不晚。”
“要我坦白什么?”
“死者的遗体在哪里?”
“他们已经全都回到了海洋母亲的怀抱。”
“为什么要这么做?”
“老师,把我的眼罩摘掉吧,好难受啊。”我轻轻摇摇头。
“不要逃避,回答我的问题!”他严肃地说,语气很像我们之前调皮闯祸的时候生气的样子。
“老师,你去见过天元了吗?”
他没有回答我。
我叹了口气。“老师,其实,星浆体事件会发生什么您是知道的吧?包括我和天元的交易,您也是知道的吧?您能帮我告诉天元吗?我进步了很多,已经能看到人类的灵魂了。”
他安静了一会儿,走过来,将蒙在我眼上的黑布摘掉。
我闭着眼睛适应了一会,然后睁开眼睛,看到他站在我的面前,表情里竟然带着一点哀伤。
“老师,为什么您要露出这么悲伤的表情呢?”我歪歪头。
他叹了一口气。“是我的错,是我的袖手旁观造成了现在的局面,我不是一个合格的老师。”
“不是的哦。我真心觉得您是一个很好的老师。”我笑起来。
“快点把你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吧。到时候,我和你一起去总监部……认罪。”他紧紧攥着手中的眼罩,把眼罩弄得皱皱巴巴。
他难道打算和我一起去被总监部处死吗?我才不需要。
我沉默着直视他,心里涌上一股愧疚之情。
夜蛾老师遇上我这样的学生,真是他人生中的一大劫难。
“别再执迷不悟了!”他补充一句。
我低头想了想,再次抬起头开口。“盘星教的设施地址,你们应该只找到了五条悟找到的那个吧?你们是怎么对待我的教众的呢?”
他沉默了。
“老师,告诉我实话,这会影响我接下来的选择。”
他还是沉默着。
“他们是安全的吗?你们伤害他们了吗?”
“……他们全都是安全的。”
我松了一口气。果然,鉴于盘星教教众的规模以及现有法律的限制,我预测他们无法对我的教众做什么。
“可以把名单给我看一下吗?”
他好像没听到我的话一样站在那里。
我也明白这是不合规的,几乎是同等于背叛的行为。可是我想要确保他们的安全,于是我再次开口。“老师,有一件事我想要告诉你。”
“什么?”
“请您把监视器关掉。”
他皱起眉,没有动作。
于是我稍稍低下头,确保自己的口型被遮挡住,无声地说出那句话:“我知道您是怎样让胖达出生的。”
他惊住了,好像突然中了什么木头人的诅咒,一开始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然后立刻把监视器关掉,蹲在我的面前,与我平视。
“你是怎么知道的?”他逼问我。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依照记忆,将制作的方法复述给他听。
他听完了我的话,沉默了一会儿。
“我把名单拿给你,你要立下束缚终生保守这个秘密。”他用警惕而陌生的眼神看着我。
我很羞愧,心也很痛,可是我并不后悔。“对不起,老师,我不能立下束缚,只能以个人身份向您立誓。”
“并且,我需要您替我向天元传达信息,保护名单上的所有人脱罪,让他们安全而不留痕迹地回到原来的生活。”
他答应了我的所有条件,将名单拿给我看。
如我所料,自由的边缘教众和能够自保的咒术师都没有被记录,记录下来的只有定居在设施内的部分教众。
都内有四个设施,被发现了一个,还有三个。按照计划,我把其中两个的地址都告诉了老师。想必过不久,这两个设施就会被“查封”,不过,有孔时雨在,我并不担心。
老师离开了,离开前的最后一句话是叮嘱我信守承诺。之后,又有别的咒术师来审讯我,我再没有吐露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虽然他们并没有给我药物,但饭菜里应该是加了药物,导致我总是无端地失去意识。
之后他们依旧没有收获,我就被转移到了另一间审讯室。
转移前,老师曾流露出焦急的表情,我想,这次转移应该不是高专方的意思。
果不其然,这次审讯来自总监部,手法暴躁,让我受了许多皮肉之苦。
不过这是我预料之中的。夜蛾老师出于师生之情将我保下先行审讯,失败之后我就会被转移到总监部。
经过他们的清洗之后,总监部的线人比高专的多许多,所以总监部反而更有利于我和盘星教的交流。
我静静等待着,终于有一天,我在盒饭的夹层里发现了自己想看到的小纸条。
小纸条上告诉我,因为有天元的帮助,孔时雨的努力,咒术师卧底的拖延,以及我之前就做好的准备,盘星教已经完成了一次完美的金蝉脱壳。
看到这张纸条,我安下心来,然后从当天晚上开始拒绝吃掺了药的食物,并开始暴力伤人。
哪怕这根颈环压制了我的咒力,还会在咒力释放超标时放热,我依旧有相当的攻击力。
在连续几个人被我打伤之后,我如愿从审讯室被转移了出来,被关进了四面是通电栏杆的笼子里,可以和我的线人更频繁地进行接触。
总监部似乎因为一直问不出什么有效情报而要处死我了,这正符合我的预期。
我们决定选择一个合适的日期,发起一场暴动将总监部的大部分线人调出和清洗,然后配合我的术式进行一场假死。
这样,盘星教和白川百穗在世界上的痕迹就都被抹消了。
我们的计划很美好,但现实很不妙。
在我们计划实施的前一天,五条悟突然找了过来。
我先是听到他们说什么五条悟来闹事了,接着就听到了一声又一声的巨大响声,整个楼都跟着震动起来。
然后,他带着震惊的、愤怒的、同时又有些痛苦的表情站在了狼狈无比的我的面前。
我很震惊,那一刻直接呆在了原地,脑海中原有的一切计划都被这个闯进来不顾一切大闹的五条悟打乱,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什么啊。
干嘛要来到我的身边?
不是说我是十恶不赦的诅咒师的吗?
不是应该放任我被处死的吗?
为什么又跑来拯救我了呢?
理智告诉我我应该找办法把他支走。
可是,我是那么无能又那么脆弱,以至于在经历了酷刑之后,我看到他,第一反应还是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不过一个周我都没怎么正经吃东西,还保持长时间的暴躁,嗓子早就坏了,现在也没有力气笑了。
我的腿被打断了,站不起来,于是我只好用胳膊撑着,慢慢地朝他爬过去,在栏杆面前停住趴着,抬头看着他。
他伸出手来,想要通过栏杆,却像我当初一样被狠狠地电了一下。
他的眉头皱得更深,将手再次从空隙伸进来。有了无下限的保护,这次他的手是安全的。
我笑着,伸出自己的手。我的手被折磨得关节处都露出一点骨头,十个指头的指甲盖也都被拔掉了,还插着细铁钎。
我轻轻把这样的手搭到他的手上,把他干净的手也弄得脏脏的。
他沉默着,看着我那只手,沉默了一下,他的手不知道为什么也像我的一样颤抖起来。
他似乎想要握握我的手,可是那绝对会很痛,我有些害怕。他似乎看出了我的恐惧,就没有握,只是那么托着我的手。
“还记得我吗?”他的声音竟然变得温柔到我想哭。
我听着他的声音,耳边传来一阵阵的嗡鸣。
这不对,这不好。
可是,这似乎又很好。
我很矛盾,已经想不出该怎么办,于是我只能装傻,强忍着那副难看的哭脸,笑着点点头。
“我是你什么人?”他指指自己。
“哥。”我的瞎话张口就来,只是一说话,嗓子就像火烧得一样痛,声音也变了样,好像锯木头一样难听,让他皱起眉头。
“你好像比我大一点。”他皱起眉头。
“弟、弟。”我改口改得很快。
“······我叫什么?”他叹了口气。
我脑子转得飞快,却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好继续傻笑,往前了一点,差点又被栏杆电到了。
他小心地把我的手放下,然后把手伸向了栏杆。栏杆被他的术式弄得很快就弯曲起来,然后一声巨响,就炸成了碎片。
他在我面前蹲下,朝我伸手拉我的胳膊,我下意识地往后躲了一下,剧烈颤抖了起来。
天知道,我不想躲的。
可是我忍不住,他们一伸手,棍棒或者别的东西就到我身上了。
他沉默了一下,伸手摸摸我的头顶。
我向前爬了一下,觉得用胳膊撑累了,就把头朝他脚上枕,被他及时用手垫住,于是我躺在他的手上。
所以五条悟到底要干什么?我想不明白。
他轻轻地把我拉起来。
“……干什么?”我艰难地问道,觉得嗓子痛得要命。
“带你离开这。”他这么说着,把我轻柔小心地抱起来,想要尽量避开我的伤口。
可是……“痛!”我喊着,整张脸都皱起来,想要发作,又没有力气。
我浑身都是伤,不管他怎么抱我都会痛。
“对不起,对不起,马上就好了。”他似乎有些为难,调整了一下姿势,还是把我抱在怀里。
我脏兮兮的脸贴着他的胸膛,听着他的心脏因为我而格外急促地跳动着。
周围的人走上来,想要拦住我们,又被他的术式一个一个地掀翻在地。
这好像不对。
“不……”我忍着痛说,眼泪掉下来,碰到我的伤口,让我痛得不行。
“听话。”他立刻打断了我。
我没有力气反抗,于是我望向我的线人,希望他能做点什么,于是他也被掀翻了。
好像改变不了了。
我们的计划在最后一步因为五条悟的干扰失败了。
我错误估计了他的行动。
于是我不再动弹,安静而绝望地缩在他的怀里。
一开始我还有精力看着他把总监部的大楼一点点变成废墟,但很快,听着他的心跳,我就疲惫而安然地陷入了昏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