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熟悉的街道未曾改变,高耸的建筑,繁忙的码头,许盏汀此刻站在海滩旁,极目远眺近在咫尺的大海。
幽深的蓝沉默注视着许盏汀,海浪一下又一下的拍打在礁石上,让一朵又一朵雪白的浪花滋生。
海依旧是海,它不会随时间的改变而改变,就如同裂隙里永远向前流淌着的时间之河。
遥不可及的死亡越来越近了,许盏汀紫色的眼睛眨了眨,目光里透露出几分怅然。
五百多次的尝试就是五百多次的痛苦,许盏汀清楚自己的阈值,这次大概是极限了。被乱流侵蚀的躯体已经摇摇欲坠,那些蚀骨之痛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许盏汀,但许盏汀不能就此放弃,伊莱卡恩的死亡已经被改变,接下来就是拯救海港。
爆炸案的惨象在记忆里依旧鲜明,许盏汀的眼角划过一滴眼泪,难得在这个时候想起了代远。
早亡的爱人生命已然终结,他带来的影响却无时无刻不在改变着许盏汀。
胸膛里闪耀着的宝石让过早沉睡的灵魂再次醒来,正因为对伊莱卡恩留有愧疚,对已发生的事情无法接受,许盏汀才会逆流而行。
爱人从不会苛责,许盏汀本以为爱人的理解与包容是无限的,随着次数的增加,又一次目睹过被乱流洗礼后血肉模糊的许盏汀后,爱人却改了性子。
许盏汀记得他们大吵一架,以至于互相憎恨,分道扬镳。
造梦师永远是那个特立独行的造梦师,而时间客也不再为谁停留。
许盏汀赌着气,眼睛却始终无法从爱人的脸上移开,最终,许盏汀还是决定先服软,那一天的许盏汀忐忑不安,怀抱着花束在紧闭的大门前演练了无数次道歉的话语。
许盏汀不擅长哄人,摁响门铃后,许盏汀心虚到手心都是汗,爱人古怪的看着抱着花束的许盏汀,听完许盏汀蹩脚的道歉长文后笑弯了腰,许盏汀大囧,将花砸进爱人怀里之后飞速跑开了。
争吵难以避免,但他们都爱着对方,许盏汀本以为会有新的开始,可许盏汀没想到,随着明天到来的还有他的死讯。
爱人的死亡毫无征兆,明明他们已经冰释前嫌,甚至开始接受现实。
许盏汀记得那个秋天,连绵不断的雨让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格外湿粘,出席葬礼的人那么多,可没有一个为他真心流泪。
漆黑的石碑上刻下了造梦师的名字,许盏汀撑伞站在石碑前直到雨停。
静匿的夜晚,墓园显得格外可怖,许盏汀感觉不到什么情绪了,麻木的发觉自己丢下雨伞俯身去扒开湿润的泥土时,许盏汀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代远的重要。
许盏汀的胸口没有任何感觉,但挖掘泥土的手却不断颤抖。
通红的指尖拨开最后一团泥土后,许盏汀的呼吸越来越急促。
“代远——”许盏汀听到自己在喊这个名字,可爱人冰冷的尸体已经无法回应。
许盏汀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墓园,许盏汀只知道,自此之后,那些痛苦都被封存。
倒带,倒带——
逆着时间之流,回到他们都还存在的时间。
倒带,倒带!
迎着乱流的撕扯,将既定的命运改变。
失败,就再来一次,一次不行就两次,三次……五百九十六次。
许盏汀见证过许多人的死亡,那坠亡的月亮已然成为了卡在喉咙的鱼刺,麻木的情感再难做出回应,许盏汀只知道自己要继续。
海浪再次袭来,水流翻涌的声音让许盏汀莫名感到一阵心安。
假如能够溺亡在海的最深处,是否能洗刷掉灵魂的疲惫。
紫色的眼睛眼波流转,许盏汀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又在胡思乱想了。”
许盏汀喃喃着,身后却突然冒出来一个声音。
“你是想坐牢还是想当法外狂徒,我亲爱的许大救世主?”
燕辙背着手来到许盏汀的面前,笑盈盈的提醒道,“我的那些好同事可在地毯式搜查你的行踪,你这么明目张胆的站在海边,不怕被抓啊?”
“当然怕,但我必须在这等个人。”许盏汀露出一个复杂的笑容,见燕辙困惑,主动开口道,“我的妹妹喜欢看海。”
“所以你在这里守株待兔?”燕辙有些嫌弃,“这就是你抓妹妹的方案吗,太低效了吧。”
“时空被扭曲改变,我已经阻止了‘伊莱卡恩坠楼案’的发生,接下来,就应该面对另一项困难了。”许盏汀上前一步掏出燕辙口袋里的怀表,看着上方依旧乱走的指针道,“只要阻止‘海港爆炸案’,那我就一定能看到新的未来。”
“你就这么肯定?”燕辙摸不准许盏汀哪里来的底气,见这个人如此坚定,顺着话头道,“爆炸案的元凶是废土客,你打算做些什么来阻止爆炸案呢?”
“擒贼王。”许盏汀简短道。
“王在哪里呢?”燕辙的话音刚落,不远处便走来一人。
身着白裙的少女姿态悠闲的漫步在不远处,像时有心灵感应一般,当许盏汀望向她时,她也同时抬起了头。
“好久不见,哥哥。”
乱流侵蚀后的疤痕十分显眼的留在她的双臂上,她浑然不觉,许盏凌亲昵的呼唤哥哥,但许盏汀的脸上没有一点笑容。
两兄妹见面气氛总是这样剑拔弩张,燕辙干笑两声后缓缓来到许盏汀身后,低声道,“许大小姐,你和你哥之间有什么矛盾好好说,别搞得那么火热。”
“可他根本不想和我好好说,都过去这么久了,我只是帮废土客炸掉了半个海港,他却一直记恨着我,我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许盏凌摊开手,格外无辜的眨着同一双紫眼睛道,“明明我们才是一家人,他却为了毫不相干的人和我作对,哥哥,我真的讨厌你,你为什么不能去死呢?”
甜丝丝的威胁让燕辙一阵恶寒,偏头去看许盏汀,却发现许盏汀面色如常。
许盏汀说,“我也很讨你,许盏凌,你为什么不能去死呢?如果不是妈妈一再坚持,我根本不会来到海港找你,你干出的混蛋事那么多,我能有什么理由不恨你?”
家务事在外人面前提起本来就有点不合时宜,许盏凌听哥哥提起母亲,脸色立刻变得有些难看,胳膊上的疤痕隐隐有撕裂的征兆。
许盏凌说,“不要在我面前提起那个女人,我和她没有关系,也不需要你来拯救我,你想做英雄就去找那个造梦师,我才不在乎你到底找不找我。”
虽说燕辙早就做好心理建设,但真正目睹许盏汀和妹妹的争端,还是忍不住感叹,老许家有本难念的经。
许枫女士进行的研究无疑是伟大的,可惜的是许枫女士的婚姻生活并不幸福,虽然嘴上说着已经觅得真爱,可从许枫女士的工作频率上就能看出,他们夫妻并不亲昵,许枫女士对自己的孩子不闻不问,另一半显然也不是什么靠谱的人,在这种畸形的家庭环境下长大,也难怪许盏汀会的倔脾气会这么硬。
该说些什么呢?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许盏汀逆天而行,逆着时间要改变命运,而许盏凌掌控废土客,誓要把所有不顺眼的东西都炸上天。
这两兄妹还真是难搞,在事态发酵到不可逆转前,燕辙出声道,“二位消消火气,现在是特殊情况,你们两个人能不能暂时和解呢?”
燕辙举起手中的怀表,对警惕的许盏凌道,“你哥哥整了个大活,现在整个时空都不稳定,谁也说不好下一步会发生什么,为了世界和平,时空稳定,你们好歹消停一小会儿可以吗?”
“现在的时间点很微妙。”许盏凌看着远处的高楼,忽然露出坏笑,“这个时间点的我,应该已经在密谋炸海港了,三天后,这里的所有建筑都会消失。”
许盏凌说着发出“砰”的拟声词,这一戏谑的回应让许盏汀的青筋暴起,即使燕辙试着阻拦,许盏汀还是来到了妹妹面前,拎起了妹妹的衣领。
“我不想和你开玩笑,我的耐心早就被你消耗殆尽了,妹妹。”许盏汀眯了眯眼睛,露出一副诡异的笑脸,“这是我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你仍然选择捣乱,那么,我真的会杀死你——”
“你做不到,哥哥。”许盏凌耐心回复,不等许盏汀回应就一头撞向许盏汀。
突如其来的痛觉让许盏汀后退,天旋地转间,眼前的色彩都在快速流逝。
缤纷的亮色从眼前消失后,眼前便只剩下了虚无的黑白,许盏汀茫然的抬手,看着滴落在掌心的黑血。
这是侵蚀的后遗症吗?
许盏汀的瞳孔一缩,只觉得失去重心,整个人都往前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