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流流经的地方还在闷闷发痛，宫辰的眸子顿了顿，目光从仪器上收了回来，半晌没有出声。

傅远河忐忑地等待他的反应。

能力等级对军人来说何等重要，哪怕下降一级也足以让很多人陷入低谷，更何况是直接从最高级降到最低级。

宫辰轻轻“嗯”了一声，将电极片从身上揭下来，系好了敞开的衣扣。

这个结果并不意外。例行检查时多出的一丝刺痛感让他心里已经有了预期，只是哪怕心理建设做得再足，在得知真相的一刻，心脏还是隐约泛起了轻微的疼痛。

宫辰的神情没什么不对，睫毛低垂，眸中的情绪全部被遮掩起来。

他的身上伤痕累累，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肉，全是陈年旧伤愈合后留下的疤痕，象征着他曾无数次出生入死，也是他身为上将赢来的功勋。随着宫辰的动作，那些伤疤被衣料遮住了。

他轻描淡写地将曾经的辉煌和一身的伤疤一并遮起来了。

他越是这样平静，傅远河的心就越是五味杂陈。他忍不住问：“怎么会这样？你在禁区里……到底遭遇了什么？”

从最高的S级降到最低的D级，无异于从云端跌落泥潭，这意味着他日后要是遇到危险，就再也无法像之前那样化险为夷。那些原本只能在他身上留下疤痕的攻击会轻而易举要了他的命。

宫辰系扣子的手顿了顿，半晌，他再次摇了摇头。

“……算了。”傅远河咬牙。

他和宫辰相识已经超过十年，知道这个看起来淡然的男人犟起来有多难缠。他不想说的事情，就算死也不会透露一星半点。

“你以后打算怎么办？”傅远河问。

军区的人得知了消息，正在往这边赶过来。宫辰降为D级的事情估计很快就会传遍整个南方军区。

军区是比任何地方都看重能力的地方，失去了作战能力的前将军对他们而言无异于一枚弃子。不过看在宫辰这么多年兢兢业业的付出上，哪怕退役了，军区也必然不会亏待他，他至少能在军区内安安稳稳地生活下去。

宫辰安静了片刻。

就此退役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他已经为军区征战了十几年，也是时候远离一线了。

但他还有事要做。

宫辰道：“我要去禁区。”

傅远河张口结舌，片刻后，他像支被点燃的炮仗一样跳了起来：“你疯了？！好不容易从禁区捡条命回来就又想着进去？你一个D级在禁区里能做什么啊？军区不可能再让你进禁区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宫辰明白傅远河之所以暴跳如雷也是因为担心他，他淡淡笑了笑：“我知道，但我必须去。”

傅远河一时气结，凶恶地放狠话：“你还不如死禁区里算了。”

这家伙口不对心，宫辰拍了拍傅远河的肩膀，算是安抚他。

南方军区的人动作很快，收到宫辰的消息后就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走廊里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军靴踩在地上的声音清脆干练，声音由远及近，停在门口，随后便传来了彬彬有礼的敲门声。

傅远河心里憋着对宫辰的气，一声不吭地去开了门。一袭黑色军装的军官们就这样赫然出现在门口。整齐的方队带来的压迫感不言而喻，周遭的碎言碎语一下子烟消云散。

为首的年轻人目光在室内一扫，锁定在宫辰身上，上前几步，恭恭敬敬地对他行了个礼：“上将，欢迎您回来。我是中尉蒋科，接下来将负责您的行程。”

他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个通讯器，双手递交到宫辰面前：“这是为您置办的通讯器。”

军区的人办事还是一如既往的利索。宫辰收了通讯器，门外的士兵自发让出一条通道来，蒋科站在门口，朝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宫辰拍了拍傅远河的肩膀：“我走了。”

傅远河郁闷得要命，又左右不了宫辰的想法。三年未见，他也不愿就这么闹个不愉快，只得认命地叹了口气，挠挠头发，跟着宫辰出门。见宫辰投来询问的视线，他别扭地拧过头，语气里还带着怨气：“我送送你，不行吗？”

宫辰笑了笑：“行。”

窗外的阳光刺眼，炙烤着地面。皮肤接触到那灿烈的阳光，也会徒然升起一股火辣辣的刺痛感。围墙上的爬山虎被晒得蔫吧，叶子都垂了下来。这样的天气在地球上已是家常便饭，除了异兽和异植，人类要面对的还有同样恶劣且多变的气候。

走廊的医护人员自发地让开一条路，宫辰迎着一大片复杂的目光跟着蒋科前行。

一辆全黑的商务车缓慢停靠在医院门口，副驾驶上的人和保安交涉了几句，医院的大门就敞开了，那辆商务车驶入了医院。

“咦？”身后的傅远河发出了一声疑惑的声音，“他怎么会来？”

“谁？”宫辰随口问道。

不等傅远河回答，车上的人就已经打开车门，迈步下车。

首先映入宫辰眼帘的就是一双大长腿，浅蓝色的西裤将那双腿衬托得匀称修长，紧接着便是紧窄的腰身和微微敞开的衣领。浅色的发丝从他的肩头倾泻而下的一瞬间，宫辰差点以为自己看到了肆意撒播的晨光。

阳光太过刺眼，玻璃上的反光掩住了那人的样貌，宫辰没能看清他长什么样，那人就跟着助理进入大厅了。

与此同时，傅远河的声音也响起：“那是S级向导——喻明琢。”

·

动植物的异变开始之后，人类也同样拥有了和异兽抗衡的能力。

超过一半的人类开始觉醒相应的力量，部分人类觉醒了攻击性能力，有些人的身体机能得到强化，有些人拥有了被称为“异能”的特殊能力。这类人拥有和异兽作战的能力，被称为“哨兵”。但得到力量的同时，他们的精神世界的地基却逐渐变得摇摇欲坠。

哨兵的力量源自精神海，使用力量过多或是作战时间过长，精神海就会枯竭。一旦精神海完全枯竭，哨兵就会彻底狂化，变成没有理智的怪物。狂化的哨兵无药可救，只能丢进禁区任由他们自生自灭。

而唯一可以治疗精神海的群体则是觉醒了治愈能力的另一批人类——“向导”。向导是哨兵的续航器，只要定时接受向导的治疗，哨兵的续航能力就能得到大大增强。正因为有这群人存在，很多哨兵避免了狂化的结局，平安地活到了退役的年龄。

向导同哨兵一样，也有等级划分。级别越高的向导治愈能力也就越强。据说S级向导甚至可以将狂化的哨兵挽救回来。

不过这也仅仅是个传言。毕竟S级向导可谓少之又少，全国上下四个军区加起来，也不过才23人，比和平时代的熊猫还要珍贵。狂化的哨兵又凶残得厉害，没人会冒着牺牲一个S级向导的风险去救一个狂化的哨兵。

“喻明琢？”宫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只觉得有点熟悉。

“对，你应该不知道他吧。三年前他被检测为S级向导，当时各大军区争他争得头破血流，结果这小子二话不说就加入南方军区了。”傅远河说。

三年前，正好是他迷失于禁区的那一年。

宫辰点点头，没再多问。

·

方才还灼热的阳光不过肆虐了几十分钟，就被层层乌云遮掩。浓黑的云朝这边聚集过来，将城市笼罩在灰色的罩子中。气温一下子下降了很多，风穿过排楼间的缝隙，吹在宫辰身上时，还带着潮湿的雨气。

他感受到了彻骨的寒冷。

看样子很快就要下雨了。

车辆一路西行，掠过排排矮楼，周遭的景色逐渐变得整齐有序。

蒋科将他送到了一栋新建的公寓里。

几栋高楼上亮灯的人家屈指可数，在灰蒙蒙的天空下，好像零星的几只萤火虫。

宫辰跟着蒋科上了楼，抬眼一看，门牌号是4302。

一层楼两户人家，隔壁的房门紧闭，门前的灰尘几乎将地面染成灰白色，显然还没人入住。

“您之前居住的城市沦陷了，这是军区给您划分的新住所。”蒋科用门卡刷开了门，转交到宫辰手里，然后站在玄关处朝宫辰鞠了一躬，“您的身份卡明天会送过来，那么，上将，我就先走了。您有事联系我，通讯器上已经保存了我的联系方式。”

一路过来，蒋科绝口未提去军区报道的事，宫辰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傅远河说的没错，军区不需要D级的士兵来分担将领的工作。

新的住所位置不错，家具一应俱全，地方也宽敞。在宫辰到来之前，这里就已经被打扫干净了。从落地窗往外看去，几乎将整个X城都尽收眼底。只不过楼层位置太高，黑压压的乌云好像就压在头顶似的，让宫辰心里有点不舒服。

他拉上窗帘，打开灯，室内一下子亮堂起来。

宫辰稍微安心一点。他简单地巡视了一遍室内的陈设，然后去浴室洗了个澡。

温热的水流流经全身，按摩一样舒缓了他紧绷的身体。他全身上下到处都是细小的疤痕。在禁区受伤是不可避免的事，身为S级哨兵，再强大的异兽也只能在他身上留下浅浅的伤痕。只不过除此之外，他的右腹间横空出现一个巨大的疤。

那是一个贯穿伤，后腰处也同样生着肉色的疤痕。那道疤极为狰狞，好像有什么东西贯穿了他的身体，又将他完好的皮肤熔炼到一起。

洗完澡后，宫辰坐在沙发上，打开通讯器，修长的手指停留在主页面上，迟疑了一阵子才继续点了下去。

三年了，他都有点想不起通讯器该怎么用了。

宫辰慢悠悠地打开通讯软件，给几个相熟的人发去了消息。

虽然发了消息，但宫辰不知道还能不能收到回信，毕竟时间过去了很久。在这个危机四伏的世界里，人命就和草芥一样，随随便便就没了。

禁区是夺人性命的利刃，人类城市也安全不到哪里去。

宫辰的手指下移，一个ID从下方被翻出来。他看着那个熟悉又有点陌生的ID，顿了顿。

——“蓝莓布丁”。

要不要给蓝莓发消息呢？宫辰犹豫了一阵子，最终还是点开聊天框，输入了“我回来了”几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