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怕你想我。”
薄聿川一愣,随即说:“怎么淋成这副模样?”
原本订的航班因雷暴取消,只好改乘高铁,出站等车时,高跟鞋卡进排水渠,她忽然想起在港城街头,这人用Burberry风衣裹住置气自己时,怀中传来的乌木沉香的气息。
“没想到雨这么大。"
她垂眼盯着洇湿的地毯,滴落的水痕蔓延出深色花朵,皮质通勤包被接走的刹那,金属链条与男人腕表相撞,发出清脆的颤音。
“怎么不联系酒店礼宾?"他问。
“我本想给你个惊喜。”她的声音不自觉高了一度。
抛来的羊绒毛巾还带着烘干机的余温,尹岑机械地擦拭着湿发,目光掠过玄关镜——
自己像只误闯禁地的落水猫,而镜中倒映的卧室虚掩着门,暖色光带在地面拖出细长阴影。
“你一个人?”她尾音轻快。
薄聿川倚着玄关柜轻笑,镜面映出他领口若隐若现的锁骨:”你期待谁出现?”
“如果有第二个女人出现,"她攥紧发梢滴水的毛巾,唇角弯出完美的社交弧度:"我会当场哭出东非大裂谷哦。"
话刚落音,只见一个身着黑色制服的女人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女人留着栗色大卷长发,戴着黑框眼镜,探出头来瞧了瞧外面的情况,嘴角一勾,轻哼笑道:“薄总,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尹岑感觉脊椎结满冰棱。
指甲深深陷进掌心时,忽然被一股温热包裹住——薄聿川正用指腹摩挲她冻僵的指尖,掌纹贴合处传来酥麻的刺痛感。
“没事,你们先回去吧。"他侧身挡住女人探究的视线,声音沉了三分。
高跟鞋叩击声渐远,尹岑突然挣开桎梏,不自觉地向前走了几步,而后木然地转过头——
屋内灯光通明,开放式餐厅桌面上留有一些残羹,旁边的书桌上文件杂乱无章,几乎占据了半个桌面。
“小岑总?”法务部董其从文件堆里抬头,看到略显无措的尹岑,金边眼镜滑到鼻尖:“你来了啊。”
尹岑的头发湿漉漉地狼狈贴在脸颊上,眼前的场景让她尴尬到了极点,她勉强扯了扯唇角,笑比哭还难看,“你们辛苦了。”
“您小心别感冒了,我们先走了。”董其和另一位律师动作迅速地收拾好文件,眼观鼻鼻观心,一秒都没有多停留。
等门关上,尹岑缓缓转过头,恨恨地盯着薄聿川:“你是不是故意的?”故意不提前告知房间里有人,害得她说出那般丢人的话,在众人面前出糗。
“从你按门铃到此刻,”他抬眸示意了一下钟表,23:50的荧光映亮眼底星芒,”统共说了五句话。"
浴室门被摔出闷响时,薄聿川面色淡淡的,轻轻转动着无名指上的铂金戒圈。
水声渐起,他屈指叩了叩雾面玻璃:"浴袍和换洗衣物放在外间了。"
尹岑从浴室出来时,薄聿川恰好从门外走进,手中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姜茶。
他走到茶几旁,轻轻将姜茶放下,抬眸看向尹岑,示意道:“把它喝完。”
正值炎热的夏季,屋内的温度本就不低,尹岑瞧着那碗姜茶,心底泛起一丝抗拒,小声嘟囔道:“我哪有那么脆弱?”
薄聿川坚持道:“那也要喝。”
尹岑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狡黠:“我可以喝,但你得帮我吹头发。”
薄聿川说:“先把姜茶喝了。”
温度恰到好处的姜茶,暖意顺着喉咙缓缓滑入胃里,周身都泛起丝丝暖意,她放下杯子,转身走进盥洗室,把吹风机递到薄聿川面前。
尹岑站在镜子前,湿漉漉的头发凌乱地贴在脖颈与胸口,几缕发丝还在不断滴着水,顺着肌肤滑落。
薄聿川接过吹风机,轻轻按下开关,调至低风档,小心翼翼地吹起她的长发,温热的风缓缓拂过,发丝随着风轻轻飘动。
尹岑透过镜子,静静地里看着身后的薄聿川,男人眉目深眷,鼻梁高挺,侧脸温柔地让人心碎,无端地让她的心跳漏了几拍。
他对她的视线似乎有所察觉,略一抬眸,两人的视线于镜中相撞。
是他先移开了目光。
她忽然转过身,毫无预兆地正面抱住了他。
薄聿川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惊了一惊,双手下意识抬起,僵在半空中,任由她紧紧抱着,身体一动不动,手中还握着自动暂停的吹风机。
无奈之下,他只能将就着,继续吹她背后半干的头发。
尹岑的额头抵在他的胸口,小小的软软的一只,像一种温顺的小动物趴在胸口,此刻,他们都穿着单薄的衣物,他甚至可以感受到她身上明显的曲线,和胸腔里心脏急促跳动的频率。
她白皙的后颈间沾着未干的黑发,黑白对比鲜明更衬得她肌肤如雪,薄聿川极力克制自己的目光,尽力将视线集中在她的头发上,试图心无旁骛的吹干她的长发。
她穿的浴袍明显尺寸过大,从他的角度往下看,能看到她背后的大半春光。
薄聿川的喉咙有些发干,他把风速开到最大的三挡,手上的动作明显加快了很多,一边快速吹风,一边轻轻整理她的头发,吹风机呼呼的风声在耳边作响,他隐约地听到她嘟囔了一句话。
他立刻关掉吹风机,轻声问:“你说什么?”
尹岑闷闷地重复道:“你能不能快点找到以前的回忆?”
他压抑着喘息的力度,声音低沉而沙哑:“你希望我想起什么?”
“你以前抱我的时候,不会像抱着一根木头。”她颇有些委屈地说。
“那我以前会怎么做?”他哑声问。
尹岑从他怀里抬起头,被雾气蒸过的黑眸,仿佛透着一层薄薄的水光,清棱棱地看着他,“你会……脱我的衣服。”
薄聿川眸色瞬间一黯,心尖霎时像被烙铁一烫,他缓缓放下吹风机,手放到她的腰上,稍一用力,将她紧贴向自己,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现在也可以。“
他的目光很沉,掌心的温度烫的吓人,低头目不转睛地盯着一脸无害的她。
他几乎要用目光将她看穿,将湿身散发的尹岑剥离干净,她被他看得面颊发烫,去又觉得他极力克制、欲念深重的样子让人心颤。
……
*
他们究竟是怎样从浴室一路跌跌撞撞,最终倒在了柔软的床上,尹岑的脑海里一片混沌,已然记不清分毫。
只有身上的冷凝感提想着她,刚刚他们在湿滑的瓷砖上交换着咸涩的吻,那股炽热的欲望与冲动,如藤蔓般疯狂地交织缠绕于心头,令她的脑袋昏昏沉沉。
他将她打横抱起,她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回应,仿佛下一秒就要被他彻底吞入腹中。
“尹岑,你确定吗?”
薄聿川的喘息带着砂砾般的粗粝,目光沉沉地凝视着她,被水汽洇湿的额发垂落,在眉骨投下晃动的阴影。
她拨了拨他的额发,伸手将他拉向自己,用一个热烈的吻作为回答,薄聿川立刻反手将她紧紧桎梏,加深了这个吻。
当薄聿川握住她的脚踝拖向枕畔时,冰凉的铂金表链划过肌肤,激起她一阵战栗,“要做措施。”
他含住她耳垂的警告裹着乌木气息,右手却诚实地扔掉了她的浴袍。
“不要,”她蜷起脚趾勾住他后腰,气息紊乱道,“留下来。”
他忽然扣住她手腕举过头顶,使她直面自己,随后沉声问道:“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水雾弥漫的眼眸露出洋洋洒洒的迷醉神情,她弓身含着他的喉结又亲又咬:“我们把影像厅改成婴儿房好不好?”
所有的理智在齿关相撞的瞬间灰飞烟灭。
他虔诚的吻从颤抖的眼睑开始丈量,轻柔地掠过鼻尖、嘴唇和下巴,途经锁骨凹陷处,又沿着胸口一路缓缓朝下……最终沉入比夜色更浓稠的秘境,雨声渐次吞没断续的呜咽。
当她在巅峰时刻哭着咬住他肩头时,某个尘封的匣子在灵魂深处轰然洞开——
过往的记忆存在与否不重要了,他只知道当下他想要她,比所有记忆中的任何一次情感波动都要强烈。
想爱她,想和她永远在一起。
想拿生命中所有的动力来爱她,想成全她所有的心愿,完成她所有的梦想,只要有她在身边,每一天都充满希望。
哪怕他失去了所有记忆,哪怕他从不曾想起回忆。
*
半年时光转瞬即逝。
深冬光景,庭院最后一丛蔷薇也凋尽了。
何管家精心侍弄的腊梅却开得正好,冷香裹着冬青的翠色在院内游荡,南天竹殷红的浆果刺破满园萧索,像谁失手打翻了朱砂匣。
距离小年还有一周,顾韵发信息过来,邀请他们回老宅住一段时间。
尹岑立马应了下来。
薄霖的身体恢复得很好,目前已经是半退的状态,他退休的比一般人要早,儿女能力在前,做事让人放心,他主动退居幕后,出谋划策,但集团有重大决策事宜,儿女仍然会虚心听取他建议。
集团的各项事务,依旧交由薄聿川主持大局,旗下投资方面的业务,则由顾冥河主导推进。
虽然薄聿川仍然没有找回以前的记忆,但是他没有再失眠过,没有再痛苦过,他只守着尹岑就非常满足了。
尹岑刚刚出差回来,和他打了一声招呼,就去隔壁楼继续挑选服装鞋饰的搭配了,有两个小时了,还没出来。
薄聿川将鎏金请柬搁在波斯绒软垫上,羊皮纸烫着”吴忧&江淮”的并蒂莲纹样——
他忽然很想记起他们结婚时,尹岑到底是何模样。
他看完午间新闻,打算上楼小憩,顺手把请柬拿到楼上,放请柬的时候,看到了抽屉里的躺着一份离婚协议书,拿起来一看,是一年前拟定的协定,上面有他和尹岑两个人的签字。
这个离婚协议早已生效了。
大脑霎时像被一根钢筋狠狠穿透,疼得他几乎站不稳,他睁开眼,空中浮现的是辛月、宋典和尹南星,他们的音容笑貌走马观花般在眼前略过,甚至连和他说话的声音都真实的骇人。
雕花穹顶开始倾斜,无数记忆碎片扎进太阳穴,原来遗忘是神明最慈悲的刑罚,而此刻赦令过期,往事一帧帧一幕幕在眼前回放,这短短小半生,他竟然经历了这么多——
尹岑精心挑选了几套衣服与鞋子,将一个大行李箱塞得满满当当,打算回老宅过年的时候穿,而后吩咐何管家,先派人把箱子送回老宅。
她转身回到主楼,心里盘算着,晚上要不要邀他一同看场电影。
此外,朝今公司上市前的路演计划制定,还有诸多申报材料的准备工作,她也想再向他请教。
她此前从未经手过公司外部关系的处理,他深知她不喜与世俗之人过多周旋,通常会直接给她推荐经验丰富的中介机构,实在不行便从集团借调人手过来帮忙。
客厅没人,她到楼上找人,发现他的书房门虚掩着,尹岑走到门口,敲了敲门,他没回应,她就推门进去了。
书桌上放着辛月的那串佛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拿出来的。此时,他正坐在书桌前,专注地翻看着书籍,周身内敛的气质,让他看起来比平日冷峻。
尹岑随手撑在书桌上,看着他说:“我们今年早点回去几天怎么样?”
“都听你的。”他的音调很低很沉。
“爸说裴家今年会带裴希霆的新婚夫人来高尔夫酒店住几日,”尹岑转了半圈,走到暑假旁,指尖划过一排排厚重的原版书籍,说:“我们一起去打高尔夫,怎么样?”
“他们不是度蜜月去了吗?”薄聿川说。
“三个月了,也该回来了。”
午后的阳光,轻柔地洒在她的侧脸,为她勾勒出一圈暖融融的光晕,如梦似幻,像梦中才有的场景,有些不真实。
“岑岑,”他忽然问,“是不是要到南星的忌日了?”
岑岑?
如此陌生且遥远的称呼。
尹岑的心脏猛地一缩,僵硬着身体,她缓缓转过头,眼眸瞬间浮上一层雾气,音调颤抖,“薄聿川,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他挑起眉毛,狭长的眼眸中似乎比平日多了几分复杂的神色,“想起来了。”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她诧异于他恢复记忆后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