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尔身体一僵,莫名有种输了的感觉。
“哪、哪有!”她嘴硬道,“西弗勒斯很好养活的,给什么吃什么,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格林德沃随口问,神情却十分专注,看上去好像真的很想知道答案。
“因为他根本不在乎味道好坏。”盖尔强自镇定,试图笨拙地秀一把恩爱,“只要和我一起。”
格林德沃毫不客气地笑了出来:“当一个人,特别是一个男人,对吃穿住行都不甚在意时,要么他本身乏味到了极点,要么……他要做一番事业,他有着更高的追求和更大的抱负。是这样吗,纳什小姐?”
“如果他没有,那才反常呢!”盖尔翻了个白眼,“就像我也不能想象您日复一日地上班、回家、吃饭、睡觉的模样,像你们这样的人,天生就不应该笼养。”
“我不觉得我和斯内普先生是一类人!”格林德沃不由骇笑,“我和阿不思,我们才是——”
他的笑容忽然凝固成一个僵硬的弧度。盖尔有些同情地看着他——她也完全能够想象到阿不思·邓布利多日复一日上班、下班、吃饭、睡觉的样子。
少年天才固然雄心勃勃,但毫无疑问,邓布利多也是一个能耐得住性子、发现生活之美的人。仰可揽月,俯可摘花,说的就是这样的人,但悲哀的是,格林德沃显然不具备这样的能力。
盖尔对别人家的私生活并不感兴趣,她就是单纯地想找回场子。最后她去端了两杯一模一样的薄荷水,姗姗来迟的斯内普果然没说什么。
“什么味道?”盖尔意有所指地问他,“甜不甜?”
斯内普一怔。薄荷水不就是山泉水泡薄荷叶?还能有什么味道,当然是水的味道……哪怕是邓布利多和格林德沃联手,好吧再饶上盖尔,都没机会在他的饮品里下什么令他都无法觉察的魔药。他自信于这一点。
所以水为什么会是甜的?盖尔为什么要那么问?
盖尔噙了一口冰凉沁爽的薄荷水,仿佛这就能压下她脸上一阵阵烧上来的热辣。她左右看看,见所处的帐篷背阴处无人关注,干脆上前两步,两手将斯内普脖子一兜,踮脚将薄荷水渡了过去。
“现在呢?”盖尔仰面问道,“甜不甜?”
方才的猝不及防令斯内普下意识躲了一下,盖尔一下子没对准,半张脸都湿淋淋的,他忍不住用拇指指肚蹭了蹭盖尔的嘴角,沾了一点唇膏到皮肤上,有些黏。
方才那个吻的滋味一下子鲜活起来,他想他喝的不该是冰镇薄荷水,而是一杯辣口的烈酒。
秀恩爱也没那么难。盖尔得意地翘了翘嘴角,冲着格林德沃比了个“耶”,浑然不顾一旁的阿不思·邓布利多被方才的惊人场面呛得咳嗽连连。
格林德沃的目光漫不经心地在少年巫师之间游移。“走吧!”他揽住邓布利多,哥俩好似的,“要开场了,不是吗?”
邓布利多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反手握住格林德沃搭在自己肩膀上的小臂,轻轻一搡。
盖尔“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哪怕是在她的年代,这样勾肩搭背压马路的小青年也会被冠以“不良”的名头,遑论是在20世纪初的英国呢?
“走啦!”她催促道,正大光明地扣住斯内普的手,十指交握的那种。
同性恋做得到吗?眼气去吧,嘻嘻!
斯内普能感到自己紧紧拢着那五根手指。长是长的,但没什么肉,比魔杖柔软不到哪里去,简直又瘦又硬。他一摸她的指甲就知道她最近大抵又遇上了什么难题——又被啃秃了。
他忍不住望向那个坦然牵着他在人群中穿梭的女巫。
盖尔是个怎样的人?她活泼、乐观,像一枚永远上升、但偶尔脱线的火箭,她有着他无法想象的黑暗过去,但她成功地驯服了这些淤泥,没让自己被吞没,反而使它们塑造为她。
这只手或许才更能展露真实的、本源的那个她——从不向时代与环境低头,那些桎梏与局限,她鄙夷、她打破、她俯视。
而他,却始终选择屈从于历史。
英国巫师只有这些人,哪怕隔了一百年,斯内普仍能感受到自己手里的、连着百年后那些故人的“线”。他什么都不敢做,他怕本该出生的人消弭于历史的长河……这样的人,有汤姆·里德尔和他自己足矣。
斯内普忽然有些庆幸。他和盖尔注定背道而驰,但……应该不会分道扬镳,对面为敌。从前他的眼睛里只看得见莉莉,后来他开始试着看到更多人,但即便如此,他也没办法将目光放到万里之外。
只要她不与格林德沃同流合污,那盖尔要做什么,不如由她去。
“暗夜”马戏团那灰黑色的帐篷里陆陆续续地上客,盖尔灌了个水饱,有些饿了,忍不住四处乱瞧。
“你怎么了?”斯内普向她这边倾了倾身,他坐在格林德沃和盖尔中间。
“我想吃爆米花。”盖尔诚恳地说,“这么多年不吃,其实也不是很想,但是在这种地方,就……你明白的吧?”
斯内普一时有些为难。他小时候(真正的那个)也吃过麻瓜爆米花,虽然只有一次,根本也不记得味道了,可这不是麻瓜零食的问题。
“现在有爆米花吗?”
盖尔摇了摇头:“不好说,但爆米花机一定没有。”
“那你只好忍一忍了。”斯内普忍不住想笑,“十年……五十年后再说吧。”
盖尔馋得抓心挠肝,简直坐也坐不住。以前……她怀孕的时候也是这样,想要吃什么就必须马上吃到,吃不到甚至会委屈得哭。当然,彼时没有人会纵容她,哪怕她马上就要被拉去清宫。
可现在不一样了呀,她为什么还要委屈自己?哪怕她没怀孕。
“你要去哪儿,纳什小姐?”阿不思侧了侧膝盖,艰难地为大步从他身前经过的盖尔让开道路,“就快要开始了!”
“要不了五分钟!”盖尔摆摆手,食欲真是第一生产力。
与海潮般的掌声同时响起的,是帐篷外不大不小的爆炸声。还好大多数人的注意力都被马戏表演给吸引走了,无人注意到年轻的混血女巫捧着一张《预言家日报》折成的三角杯从门帘缝隙里挤进来,一路道歉着回到座位。
“洒了好些!”她抱怨道,“我想不到它会蹦那么高,简直是乱蹦,这谁能接得住!”
她一坐下就动手揭开怀中的纸包,一股霸道的焦甜香味随之散入空气中。阿不思·邓布利多的眼睛亮了,越过隔着的两个人热情地注视着她。
“有黄油,还有什么……糖浆?”他目光灼灼,挺直的鹰钩鼻轻轻抽动着,“这是什么,你去哪里买的?你做的?”
“嘘!”格林德沃有些不满。
盖尔犹豫了一下,撕下一角报纸,分给他们一半。她不好说这是什么,实在是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还好格林德沃这醋吃得及时,她抱歉地冲邓布利多摇了摇头,缩回斯内普身后。
“你怎么——”斯内普刚要说话,就被强行塞了一颗爆米花。
“嚼啊!”盖尔催促他,“一会儿该不脆了!”
他迟疑着动了动嘴,香甜的气息在唇齿间弥漫开来。
“黄油、糖浆和锅都是问卖水果派的小贩借的,玉米粒是马戏团不知道喂什么的,用水冲了冲。”盖尔这才说道,“简单得很,如果不是变不出煤气灶,我都不用特意改造那口锅。”
时间都花在给平底锅变形上了。盖尔的转炉变得并不是十分地道,刚开锅时许多玉米粒没能成功爆花,反而糊成一个焦黑的硬疙瘩,能给人崩掉牙。
“正经不赖,纳什小姐!”邓布利多的夸赞越过山呼海啸般的喝彩顽强地抵达她耳畔,“比我在墨西哥吃到的好吃!”
“零食还堵不住你的嘴。”格林德沃轻轻瞪了他一眼,从邓布利多唇边抢下一颗爆米花丢进自己嘴里。
没穿帮!盖尔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没好意思再去看人家调情。她抓了一大把爆米花慢慢吃着,终于有心情关注马戏团的新节目。
怯怯走上场的是一个女人,黄皮肤晒得发黑,黑头发却枯黄无光。虽然长着一张典型的热带面孔,她却披着一件日式的打褂,踩着高屐,打扮得活像个艺伎,只是头上顶着的却并非盖尔印象里的那种黄烘烘的赛璐珞簪子,而是一顶锦缎包裹的旗头,小黑板似的,居中一朵鹅黄色的假花硕大无朋,长长的流苏一直垂到肩膀上。
这不伦不类的是要怎样?盖尔有些不高兴,觉得自己也像个商品或者景观一样被展示了,没听说过巫师还有种族歧视这坏毛病啊?
“快点!”有人凶神恶煞地催促道,说得一口土味浓重的英语,说来说去就那么几个单词,“快点展示给大家看看!”
那是个同样矮小、却十分健壮的亚洲男人。他野蛮地光着膀子,露出黑黄油亮的膀臂肌肉,右手上缠着一条长鞭,除此之外他浑身上下只有一条日式的兜裆布,光脚踩在地上。
盖尔不由皱眉,这是要做什么?她看了看四周,还有小孩子呢!可是……能吸引到邓布利多和格林德沃的表演,难道会是靠着擦边搏眼球的低俗节目吗?
亚洲男人咆哮起来,被打扮成东方奇观的女人吓得一个哆嗦,双手扯住衣襟,豪放地一脱——
场中是此起彼伏的尖叫声,没有什么十八禁的内容,华丽的织锦和服里游出一条堪称雄伟的巨蟒,它那暗黄色、布满网纹的身体足有大桶水那么粗,扁扁的蛇头上还有个王冠似的肉瘤。
斯内普身体一僵。
那蟒蛇温顺地依从着亚洲男人的指挥,舒展开身体(目测有两米),绕着场地缓缓爬行,还时不时攀到观众席前营造一些惊险刺激的氛围感。
最初的震惊过去之后,观众也逐渐意识到巨蟒并没有攻击性,便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一片欢声笑语的嘈杂声里,有个稚嫩的男孩声音尖叫道:“这样做是不对的!”
场上一静。喧哗很快再起,却比刚才小了许多。
“纽特!”年长女巫责备道,“不是你三番四次要求妈妈带你来的吗?”
“我不反对马戏,妈妈,但神奇动物们应该被好好对待。”小男孩很坚持,“何况这位女士,她是人,不是动物,她不该出现在这里,更不该被奴役!”
“喔!”盖尔听见邓布利多含笑的声音,“一个赫奇帕奇,一定是!我和你打赌,盖勒特。”
但她很快就无暇关注人权问题了,因为盖尔发现,斯内普好像有点儿不太对劲。
是因为这条蛇吗?
盖尔一时出神,没注意到那巨蟒竟停了下来。它沿着头排座位前的护栏一路攀缘,直爬到了覆盖整片观众席的金属隔离网上。它庞大的身躯压得那网罩“吱嘎”作响,不堪重负地塌下一块,随着巨蟒的前进,它走到哪儿,网罩就塌到哪儿。
胆小的观众开始尖叫,胆大的观众握住魔杖。那个叫“纽特”的小男孩试图自行和巨蟒建立联系,声音却湮没在纷乱嘈杂里。
“回来!回来!”男人连忙大喊道,可巨蟒充耳不闻,哪怕他换了一种音调奇多的亚洲语言,也无法再令蟒蛇顺服。
巨蟒停在盖尔头顶,乌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蛇信耷拉在外头,正缓慢地往下滴着黏液。
“拜托!”盖尔一愣,急忙小声恳求这半个老乡,“你先走!快走好不好?”
其实斯内普看上去和平常没什么不同,他镇定自若地坐在那里,看上去既不害怕,也不紧张,更不焦虑,他不像盖尔,会颤抖、会歇斯底里、会止不住地哭泣,在盖尔望向他的时候,他甚至会向她动动嘴角、挑一挑眉毛。
但是不对劲。
当你头顶一条掉下来足以将人压扁的巨兽,当你和这头巨兽之间只隔着一层濒临崩溃的金属网罩,这个时候无论怎么害怕紧张焦虑不安都是正常的。斯内普表现出来的才是不正常,他甚至都不去看那巨蟒一眼,全当它不存在。
黏液滴落。
盖尔手比脑子快,抄起手帕就迎了上去。那黏液拉着丝儿落在织物表面,还好没像电视剧里那样直接“滋滋”冒烟儿腐蚀出个洞。她不知道蟒蛇有没有……呃,唾液?就算有吧,至少它是友善的。
所有人都傻眼了。哪怕是未来叱咤风云的大魔法师,此时此刻也束手无策——他们对神奇动物也没什么概念。何况能进马戏团展览表演的,本身也不是什么常见的“品种”。
“我——”盖尔紧紧揪着自己的领口,屏住呼吸,试图让自己的面色看上去不那么健康,她装作要站起身来的样子,腿一软就往地下栽。
“盖尔!”邓布利多一惊,他可还记得盖尔一年级时的“壮举”——怪不得,原来她怕蛇?可、可是不像啊?
她那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已经将人抱了起来,看着身影有些踉跄。邓布利多愈发迷惑,同校三年,又有阿不福思和阿利安娜在,他对盖尔·纳什其实相当了解,这娇小的女巫在不忙的时候还是挺好动的,曾经试图拿飞天扫帚当单杠玩,被飞行课教授追着满球场跑,甚至于双双忘了用魔法。
她竟然胖……嗯,体态丰腴到抱不动吗?
观众席上已经彻底混乱了起来。有人开始离场,有人试图让马戏团主人现身给个说法,有人挤过来帮忙,有人发守护神摇人……巨蟒终于后知后觉地重新变回了人形,她惊叫着沿着坍塌的金属丝网一路滚了下去,但此时此刻已经无人顾得上她了。
阿不思·邓布利多虽然满心疑惑,仍给斯内普搭了把手。“盖尔不会有事的。”他违心地安慰道,注意到这个年轻人脸色苍白——盖尔·纳什这些年的遭遇堪称多灾多难、倒霉透顶,这厄运似乎还未过去,以至于出来看个马戏都会遇见失控的巨兽被吓晕。
“我去找负责人来。”格林德沃提议道,他甚至开始主动驱散围观的吃瓜群众,让他们为昏厥的女士留足新鲜空气——更古怪了,盖勒特什么时候是如此热心肠的人了?阿不思·邓布利多百思不得其解。
正被爱人揣摩的盖勒特·格林德沃还没走出几步,就听见身后人群里齐齐传出一声低呼,紧接着他就感到一阵旋风从自己身边刮过:“纳什小姐?”
先前还晕倒在未婚夫怀里的女巫已经雄赳赳、气昂昂地冲下了观众席,一把拦住了亚洲男人挥下的鞭子。
“去叫你的主人来。”她强行夺下长鞭,往地上一掷,反将那男人扯了个趔趄,“她我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