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会不会太麻烦老人家了?”
许清徽已经没想到沈怀川竟然真的认真到这个地步,而且速度是不是太快了!
沈怀川轻轻摇了摇头:
“这种大事自然是再如何认真都不为过的。而且祖父身体一向硬朗,年轻时便喜欢游历山川古迹,只是后来为了照顾我,而长期留在京中。如今正好借此时机,让祖父重新出门看看外面的山川胜景,亦是好的。”
“好。那......”
徐锦辉想了想,认真的点了点头。
“那待沈爷爷过来了,我们一定好好招待他。”
外放的炮竹,又“嘭”地一声炸响,孩童的欢呼声传来。
向远一些的地方望去外面街巷的灯光,将四周的屋顶都染红,透露出一派吉祥喜气。可以想象得出,那下方的街道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的景象。
许清徽的眼神望向许家的宅院,许旌阳和夏姈刚刚进去,许母蒋氏应该也已经回来了。
害,一想到还得同蒋氏解释自己同沈怀川的事,许清徽感到头都有些大了。
甚至包括夏姈及夏姈后续的安置问题,都有待去解决。
先前还是自己约沈怀川出来一同看灯会,今天事情太多确实是耽搁了。
只是眼下确实并没有其他的时间,留给许清徽在外面和沈怀川闲逛了。
“我听说,清川府春天有许多的踏青活动。到时候再一起出去游玩如何?”
闻言沈怀川的眼睛亮了亮,但很快,他思索过后,又正经地道:
“抱歉,之后我确实不知道是否有时间。”
“这是为何?”
“你应该知道,去年清川府受灾严重。虽然我初上任之时,带来了粮食和赈灾银,暂时地解决了清川府的危机。但是冬天过后,马上就要春耕了,需要大量粮种。”
“我上任之后发现,清川府的府库根本就是一个大窟窿,亏空极度严重。眼下以清川府的粮食和资金,根本不足以满足春耕的需求。尤其是地下各州县,缺口更是巨大。”
许清徽这才意识到,在青阳书院周围的百姓,主要是因为有她和许府所积攒的粮食及掌握的先进技术,才基本可以衣食无忧,还能留下充足的粮种来预备春耕。
但是清川府其他地方,尤其是下面各个县乡,特别是之前遭受了严重的灾害的区域,眼下所面临的情况只会更加严峻——不仅缺粮,还需要组织人手,赶在春耕时节之前,提前开垦被洪水淹没过的土地。
“故此,我正在想法子筹措粮种。先前盯上程辛那股山贼,也是希望通过控制住他们,从而和山贼谈交易,打通通过山贼把守的山崖、向外面买粮的路。”
沈怀川淡淡道。
若单单只看他此时的神情,完全看不出他竟是默默背负起了这么大的压力。
沈怀川,真的是个不折不扣的笨蛋啊。
“沈大人。”
许清徽突然抬起眼,露出标准化的笑容。
听到许清徽突然正式的称呼,沈怀川有些不明所以地望去。
只见许清徽带笑的眼睛之中,狡黠的光芒一闪而过,随即扬声道:
“我这里有桩新生意,不知道沈大人有没有兴趣。”
*
“你之前既然有办法,说服那位云寨主,现下应该也有办法,说服他继续合作。所以我想,去外面买粮所会遇到的、山贼这边的阻拦,你必然是有办法解决。”
“那么,眼下你最缺的,其实应该是买粮种的银子和渠道。”
“猜对了一半。”
沈怀川露出浅笑,赞赏许清徽的聪慧。
他没有打算瞒着她,于是接着道:
“渠道我早已经让人去找了,便是先前你差点遇见的那位,真正的‘金垣趵’,他是我的好友。”
“蛤?他还真的来了这里?”
许清徽感到有丝惊讶又好笑。
当初沈怀川提前潜入清川府时,便是替用的这位“金垣趵”的名号。
金垣趵乃是京城富贵乡里长出来的真正公子哥,阴差阳错认识了沈怀川,因欣赏沈怀川的为人,故经常缠着沈怀川玩耍,之后竟也真的成为了沈怀川为数不多的至交好友。
而在沈怀川来清川府上任之后,金垣趵一方面是为了躲避家里人的“唠叨”,另一方面,也是想来看看清川府新奇的景色风物。
只是没想到,被沈怀川这个损友“坑”去,执行了秘密任务,许清徽感到有些想笑。
“而且......”沈怀川正色,“而且他,也不单单是去寻找筹措粮食的渠道。”
“有件事情你还不知晓。你可还记得龙栖县先前的知县,冯信成?”
意识到沈怀川接下来所说的事情会非常隐秘及重要,许清徽也收起了玩笑的心思,正经了起来。
她正经地点了点头。
“约莫十四年前,冯知县越级向京城举报。举报内容是清川府当时的知府贪污赈灾银案,人证、物证俱全,还有冯知县根据线索推理出的、他针对整个清川府贪腐链的推测。”
许清徽一惊。
“但是中途被拦截了下来,人证被杀,大多数物证被毁。”
沈怀川的语气平静,许清徽却从中感受到了透过时光传递而来的血和泪,令她战栗。
“既然举报被拦了下来,那你是又怎么知道的?”
“冯知县刚直,行此举本就做好了因之丧命的准备,也预料到了举报的艰难。于是他另私下派人,携带关键性证据让人上京,带着信物,密叩他恩师之门。”
“他的恩师,便是当时的翰林院编修、现在的翰林院大学士,韩之章韩大人。”
许清徽想了起来,冯信成乃是正统科举出身,甚至当初名次甚高。只是因心系家乡,他才自请回乡为官,并辞知府不任,甘愿作个知县。
既然是正统科举出身,在京有恩师并不奇怪。
“韩大人收到证物后,意识到此事并不简单。本欲上报彻查,但还未来得及行动,便已经传来了当时的清川府知府死于任上的消息,证据链直接断了。因证据与人手不足,敌方在暗、我方在明,最终韩大人决定先暂时按下,暗中调查。”
“同时,他嘱咐冯知县派来的人,告诫冯知县要小心行事,先保全好自身。”
“只是,后来发生的事情,你也知道了。”
“嗯。”许清徽点了点头,“次年,清川府出现了数十年一遇的涝灾,饿殍遍野。不久之后,冯知县病死与任上。”
“难道冯知县的死不是意外?而是因为举报暴露而被杀的?!”
她感到自己问出的话,都在这寒夜之中因冷而颤抖。
沈怀川微微点了点头:
“虽然还没有证据,但极大可能是的。”
“所以你当初暗中提前来到清川府后,率先去的地方是龙栖县,也是为了调查这个案子?”
“嗯。韩之章大人也是我的恩师。在知晓我要来清川府的原委后,将此案及这十余年间调查到的其他线索,一同托付给了我。此事极为隐秘,许多人因此事而死去,故此,我也一直只是在暗中调查。”
看着眼前的眉目冷峻的男子,许清徽仿佛看见,刚上任之时的沈怀川是如何横贯这十四载的光阴,默默接过了无数先辈牺牲他们性命去追寻的东西,甚至默默做好了同样付出自身性命的准备。
但他仍旧神色如常,并未觉得自己在做的什么了不得的事。
许清徽感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喑哑:
“既然这案子这么危险,你不是可以选择不查么?”
“错了,就该清正。”
沈怀川的声音如常,好像在说肚子饿了就该吃饭。
许清徽突然明白了,前世梦中的沈怀川最终为何会沦落得那般憔悴与狼狈。
有些路,不是什么风云际遇、无可奈何,而是人的选择。
而一个人选择什么路,往往也会决定着他最终会成为什么样的人。
所以,沈怀川才会是沈怀川。
“真是个傻子。”
许清徽喃喃道。
可是,她是如此深爱着这个傻子,想陪他一起趟这趟浑水,走这条不归路。
不单单是因为沈怀川,更因为这其中,她一样认为是正确的那些东西。
凭什么奸宄仍旧可以高堂安坐、声色犬马,而义士却草草裹尸、早早抱憾而终。
这个世界不应当是这样。
“沈怀川,你知道么,你在发光哎。”
许清徽轻笑道。
“你说什么?”
远处一道爆竹倏然炸开,混淆了许清徽所说的话,致使沈怀川未听清楚。
“我说。”
许清徽忽然欺身上前,少女寒夜中微凉的嘴唇印上了另一个温热的嘴唇,一触即离。
“我爱你呀,沈怀川。”
两人身后,更多烟花升空炸开,星星点点的火光洒落,照亮了夜色,也照亮了夜色之下的人。
沈怀川双眼在许清徽欺身上前时便已经倏忽睁大,少女的脸在眼前迅速放大又远离,他感受到什么温凉柔软的东西从嘴上印下,一触即逝。
身体某个地方随绽放的烟火迅膨胀炸开,陌生又炙热,席卷着原始的渴望而来,将他淹没。
沈怀川感觉自己正置身于梦中。
他屈服于原始的欲望,猛地上前,亲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