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前方的挡板缓缓升起，给宽敞的后座隔出了个独立的空间。
江怀璟从车载的杯柜里拿出了两只高脚杯，然后又打开了车载冰箱，从里面掏出一支香槟，车子开得极稳，仿若平地一般，穆良辰看着他右手勾着那高脚杯，左手拿着香槟缓缓倒进杯子里，动作优雅而又松弛，和这车内的华丽内饰融为一体，仿佛他天生就该如此奢靡。
“无酒精的，尝尝？”江怀璟把一杯递过去，然后抬眼看他：“我想着，总该第一时间给你庆祝庆祝，毕竟是第一次职业赛场的胜利不是？”
穆良辰看着他指尖推到自己面前的金属杯子，垂眸不语。
江怀璟……是来给他庆祝的？
“我以为。”他开口，却没有说下去。
“以为我是来兴师问罪的？”江怀璟嗤笑，然后收住了笑意：“我说过，你想做什么决定，都由你自己，建议可以不听，意见可以不循，这是你的人生，没人有资格置喙。”
他缓缓喝了一口香槟，看着手里摇晃的液体：“当然，结果也必须由你自己承担。”
“我知道。”穆良辰垂眸看着杯里透明晶莹的液体，他尝试着将那液体慢慢滑入喉咙，有点甜，有点酸，也有点气泡的刺激感，果味儿沁脾，很好喝。
“我赢了。”他突然感觉很开心，没来由的道。
“我看到了。”江怀璟也微微勾唇，接话道。
穆良辰突然抬眼看向江怀璟，对方也恰好转眸看他。
这张脸，很熟悉，却又因为长时间没有见过，变得似乎有些陌生了，跟他时时刻刻在脑海中想起的那些眉眼，明明一致却又好似并不完全一样。
他又喝了一大口手里的香槟，心想，或许这就是思念的味道吧？
是甜的，也是酸的，后味儿甚至会有些许微微的苦涩。
但......
“我赢了。”穆良辰又重复了一遍，胜利的滋味在心间蔓延，就像拍打在岸边的浪花，最开始冲击向山顶的那一刻达到最高，然后缓缓褪去，却又源远流长。
江怀璟觉得他这样子有些好笑，又不是没赢过，他游戏里不是天天赢的吗？
“那不一样。”似乎是知道江怀璟在想什么，穆良辰看向他，歪着头试图解释道：“以前的胜利，很多时候都只是自己的胜利。”
那是自己一个人的游戏。
没有观众，没有掌声，没有欢呼，更没有那么激动。
可这次不一样。
这不是属于他一个的胜利，是属于Youth五个人的，是属于这支战队的所有人的，包括林予枫、Shrink、喻青、等等等等，还有，那些台下的、网上的、所有的、数以千万计的观众。
他们全都围观了这场胜利。
他们对这胜利感同身受，他们会在同一时刻跟他们一起紧张、一起激动、一起唏嘘、一起欢呼，他们就好像一道道聚焦在赛场的上的光。
而那无数的聚光中央，他站在那里。
孤注一掷，拼尽所有，只为了那一场共同期许的胜利。
原来，我也是可以被期许的啊。
原来，我也是能站在所有那属于期许目光的最中央，带着他们的希望，走向胜利的啊。
“我喜欢这种感觉。”穆良辰默声道，却怎么也无法抵抗内心的澎湃：“我明明就坐在台上，我知道有无数的目光在观察着我，在评价着我，哪怕一丝一毫的操作或是动作都会被所有人捕捉、放大、甚至永远在互联网上传播。”
“可我却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看不见。”穆良辰抬眼，平日里淡漠松散的眸光仿佛有了焦点：“我的世界里只有一个声音：穆良辰，你要赢。”
不知为何，江怀璟突然被这目光里的焦点灼到。
那里面仿佛有星星之火，正在以燎原之势，炸裂苍穹。
车库，一辆流光溢彩的兰博基尼上。
林予枫无语的看向副驾驶上的那个人，扭头道：“不是，你有病啊？”他骂骂咧咧的道：“你没事儿上我的车干嘛？怎么，被江怀璟抛弃了？”
顾迹明朝后伸了个懒腰，松了松自己平常穿的一丝不苟的西装领带，无所谓道：“是啊，被抛弃了，还麻烦好心的林小少爷送我一程。”
林予枫刚赢了比赛，心情好，懒得跟他计较。
“去哪儿？”他道，直接踩了油门儿。
“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顾迹明不在乎的道。
“真不要脸。”林予枫骂了一声，然后潇洒驶离：“少爷我今儿个可是要大肆庆祝，不醉不归的！你最好别给我中途溜号儿！”
顾迹明扬了扬眉，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两人不知道怎么的就聊了起来，或许是因为林小少爷实在是想炫耀，逮着个人就得好好诉说一遍今天比赛的惊心动魄，和他们一路走来的各种不易。
就差直接在车上开香槟了。
“你不知道，那小孩儿几乎拥有一切电子竞技需要的特质。”林予枫感叹道：“专注，敏感，反应迅速，执行果断，无论是技术还是意识都远超职业水准，甚至还拥有一颗最强大的赛场心脏。”
想起今天那几次足以影响输赢的比赛瞬间，林予枫感觉自己不由得又紧张了起来，但还好，他的坚持是有意义的，他也没看错人，穆良辰确实能行。
顾迹明默默的听着，没有搭话。
絮絮叨叨说着比赛的林予枫，一改往日里那个纨绔公子哥什么都不在乎的懒散模样，似乎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过，这时的他究竟有多专注而又迷人。
“哎你别光听啊，你记得好好帮我劝劝江怀璟。”林予枫把车开进了广场，在管理员的引导下，一个潇洒的倒车入库，拔了钥匙：“职业巅峰状态这玩意儿，可遇而不可求，别为了那些寻常人所求的东西，就轻而易举的葬送一个天才的职业时光。”
“用不着。”顾迹明也随他下了车，整了整领带和袖口。
“啊？”林予枫疑惑看他，只见他回头笑了笑，斯文而又优雅：“我只能告诉你，江怀璟要比你们任何人以为的，都更在乎那小孩儿。”
不然也不能人家董事会议才开到一半儿，看了个手机上的消息，就拉着他一路油门儿飞回了江城，直奔目的地而去不是？
“走吧。”顾迹明回头看向还在原地发呆的林予枫，挑眉笑道：“你不是要不醉不归吗？”
“那在下今天就舍命陪君子了。”我倒要看看，你酒量究竟有多好。
“哦。”林予枫回过神儿来，追了上去，一把勾住顾迹明的脖子，恶狠狠的道：“那你可别认怂。”
顾迹明看着自己脖子上的那只吊儿郎当的胳膊，自己熨烫平整的衬衫被那胳膊弄的褶皱不堪，但他那镜片后冷静的目光却依旧带着笑意，摇了摇头，任由自己被林予枫带着上了电梯。
加长版普尔曼S680平平稳稳的开在大路上，引来了不少围观的目光。
车内，江怀璟伸手揉了揉少年那柔软细腻的头发，笑着道：“那就赢下去。”
赢给这世界看，赢给所有人看。
也赢给自己看。
穆良辰看着面前江怀璟深邃的眉眼，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都要被吸引进去。
右手上的金属杯传来“叮”的一声，悦耳动听的频率在耳边萦绕蔓延，江怀璟手中的同款杯子跟他的碰撞在一起，似乎连心脏都被颤动。
“如果你想站在职业赛场上，那我们就努力站上去。”江怀璟那双黑夜般的瞳孔盯着他，似乎是来自于遥远巫师般的磁性低音响起：“只要你想赢下每一场比赛，那我们就一直努力赢下去。”
“Death是吗？”他微微偏头，然后捂唇笑道：“嗯……是个好名字。”
属于死神的镰刀，将会永远一往无前。
“你，愿意支持我？”穆良辰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问，只知道眼前这个人的回答，真的对他很重要。
“如果。”他想了想，似乎是怕江怀璟不够理解，认真道：“如果我决定跟他们一起去打世界赛的话，那到今年年底之前，可能都没办法去学校，明年的春季赛就算可以请假缺席，但已经决定站上职业赛场，我就没法再半途缺席了。”
“不论考试结果如何，未来的几年时间内，我都只能继续休学下去。”穆良辰有些担心道：“我知道，这跟我们一开始说好的不一样，但……”
当初是因为江怀璟，他才能顺利进入职业战队，留在江城的，而那个妥协的条件现在却因为他不能遵守了，但世事难料，或许这就是属于他的命运。
Shrink教练说的对，职业选手的竞技生涯本就短暂，巅峰状态更是可遇不可求。
既然这次他和Youth的其他队友一起扭转了战局，既然他们有机会站在世界赛场的舞台上，他就不能因为自己的原因而退却。
他不能，也不允许。
这无关别人的看法，只为自己的内心。
就算要放弃什么，那也都是值得的。
因为那是他的梦想，是他们所有人的梦想，是有且仅有可能只会实现一次，甚至倾尽毕生努力放弃一切，却连一次都无法实现的梦想。
但只要有那么一次几乎，他就必须拼尽全力去试。
竞技赛场没有侥幸，只有输赢。
“别担心，都是小事。”江怀璟淡淡笑道：“我说过，你想做什么，就去做。”
“俗话说，天塌下来，自有长的撑住。”他的肩膀宽阔而又结实，江怀璟缓缓的收了他们那手里的杯子，靠在背后的沙发坐垫上，自信挑眉：“而你的天，塌不下来。”
“你只管冲，游戏的事我虽然不懂。”江怀璟缓缓按下按钮，躺倒在按摩座椅上，他转头看向穆良辰，微微勾起唇角：“但愿与君同行，热血沸腾。”
穆良辰看着江怀璟这模样，突然想起了游戏里的一句人物台词。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他看着江怀璟这松弛荡漾的模样，不由得感慨了一句：“幸亏这不是在古代。”
我也不是那个君王身侧的佞臣。
江怀璟抬眉不解。
穆良辰看着他，毒舌道：“否则你一定是个昏君！”
江怀璟闻言嗤笑，突然一按按钮，把穆良辰的座椅也给放平到了同样的位置。
两人现在看来就好像是躺在同一张床上，四目相对，看着彼此。
江怀璟撑着脑袋好笑看他：“我是昏君，那你是什么？”
穆良辰想了想：“我是不好好读书科举，家里不同意，却还非要上战场的少年将军？”
“没看出来啊，你还挺会给自己安人设。”江怀璟气笑：“感情我是汉武帝，你是霍去病呗？”
穆良辰虽然学习不好，但电视剧还是看过的：“呵，还是算了吧，我不想短命早死。”
他伸了个懒腰。
有钱人就是会享受，车里都能躺平按摩！万恶的消费主义！
“少年英雄，壮志凌云……爱谁当谁当。”穆良辰看着头顶的星空玻璃，吐槽道：“我这辈子都不想跟英雄这词儿沾上关系，听起来就不吉利。”
他道：“幸亏战队名改了，否则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如果林予枫在这里，一定会惊叹这俩人的脑回路是如此惊人的一致。
江怀璟点了点头，似乎是觉得这个话题格外有趣，接着问道：“那你觉得，自己是什么角色？”
“外敌来犯，满朝求和，我就是那个孤勇请战，誓死不还的少年将军。”穆良辰自顾自的倔强道：“最后不仅打赢了胜仗，还班师回朝，万民敬仰，嗯，最重要的是长命百岁。”
听着少年这中二的遐想，江怀璟没忍住笑出了声。
等他笑够了，感受到对面投射来的冷淡目光后。
江怀璟摇了摇头，支着下巴仔细打量着近在咫尺的少年脸庞，微微勾起了唇角。
“我觉得，你更像是……”江怀璟沉声道。
穆良辰疑惑等待下文，江怀璟却好似什么都没说过一般，扭回了头。
真是疯了，他怎么会想说那个词……
江怀璟啊江怀璟，你还真是要清醒清醒了，现在怎么喝无酒精都能醉的这么厉害？
穆良辰说的没错，你还真是......昏君上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