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年后,地宫一层
离星遥收回停在宫殿上空的视线,转头望向被南融扶到墙边坐下的墨尘。
四目交汇之际,墨尘别过脸,垂下头。
离星遥手指掐得青白。
墨尘,为什么你总要做这些引人误会的多余事?
戏弄我感情一次还不够?非要再戏弄一次才满意?
“墨尘兄,”南融打破了此刻的微妙气氛,他无不惋惜地看着墨尘的下半身,“你这腿算是废了啊!可惜了……”可惜了一个好战力。
墨尘不言,以锁链撑地,挣扎起身。
“哎?你要去哪儿?都这样了,快别乱动了!”
“找腿。”
墨尘不耐烦地回了两个字,而后继续艰难地试图站立起来。
他不能缺少一条腿,若是没法正常走路了,他还怎么陪离星遥去找灵玉碎片。
“啪!”
锁链移位打滑,失去支撑的墨尘重重地摔在地上。
失血过多的仙君,连自己的法器都控制不稳了,却仍不死心,非要一试再试。
“够了!在那边老实呆着!”
离星遥冷喝一声,扭头走进连接上层旋梯的门洞。
片刻后,他带着一条断腿折返回来。
离星遥沉着脸,将断腿塞进墨尘怀中:还你星空之礼的人情!
墨尘抬头,眸中满是不可置信,星遥居然还愿意帮我?
离星遥没好气道:“看什么看,等我给你治腿呢?”
墨尘没有此等非分之想,却也实在没什么力气了,仅是将断肢与断口对齐拼在一起,就累得他靠在墙上气喘吁吁了。
“墨尘兄,你的腿这样就能再长好?”
“嗯。”
墨尘含糊应声,话音微弱的几乎听不清。
“厉害啊!”
南融由衷称赞。
他在宫殿中央转了一圈,回来对另外二者说道:
“去往下层的通道,果然就在女鬼方才端坐的地方。等墨尘兄伤好了,咱们就出发吧。墨尘兄,你大概需要休息多长时间?”
闻言,墨尘心中忽生忧虑,他的右腿至少要四五天才能完全恢复,离星遥不可能等他那么久!
略作思考后,他低声道:“一天。”
南融惊讶看他:“一天?你伤得那么重,这点时间够吗?”
墨尘尚未作答,一旁的离星遥直接拍板道:“好,那就一天。一天后,你走不了,我们就先走。”
“别啊,若真弟弟,”南融少见地为墨尘说起好话,“咱们也没那么着急,还是让墨尘兄多休息几日吧。大家一起行动,更稳妥!”
离星遥不听,态度坚决:“你想等他,就在这儿慢慢等吧。明日我自己下去。”
南融:“这……”
墨尘打断南融,他望向离星遥,尽力让声音听起来正常:“就定一天,我没问题。你最好也抓紧时间休息,免得之后拖累我。”
离星遥面上不悦,呛声道:“先管好你自己吧!”
南融笑着接话:“是啊,墨尘兄,你就别替若真弟弟操心了。咱们鬼又不是凡人,哪需要……”
墨尘冷眼瞪他:“闭嘴。”
南融:“……”
南融无语,他算是看出来了,只要墨尘在若真那里吃了瘪,一准会把火气撒到自己头上。
本来经过刚刚一战,南融觉得墨尘实力不俗,打算与其搞好关系,好好利用他帮自己拿到灵玉碎片。
现在看来,那鬼眼里除了若真根本没有别的。
南融自己虽然也喜欢若真,但绝对做不到像墨尘一样不顾一切。
情之一字,在南融这里是夏日清风,可到了墨尘那里就成了过冬寒衣。
死恋爱脑!活该受罪!
南融暗骂。
纨绔恶鬼整了整身上的华丽狐裘,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下,懒得再管闲事。
墨尘依靠在墙边,上空的星光,勉强能够照到他那张苍白清俊的脸。他嘴里吐着热气,呼吸极不均匀,浑身上下布满了入骨的咬痕。
尚未干涸的血孔与早已浸透的血衫黏在一起,每当身体不由自主地轻微颤动时,皮肤与衣物间的撕扯摩擦,便会令他痛上加痛。
“止血带。”
离星遥站到墨尘面前,眼睑下垂,似异端神明睨视信徒。
信徒抬起头,迷惘地看着他的神明,好像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
离星遥冷若冰霜:“把止血带拿出来。你应该还有吧?”
墨尘点头,顺从又费力地将手伸入袖中,取出一大卷新的素白绷带,不知道该不该递给离星遥。
后者见他磨磨蹭蹭,便觉得气不打一处来,直接上手夺过止血带。
离星遥蹲下,扯开墨尘断腿周围碍事的布料,不怎么温柔却耐心地在断口拼接处,一圈又一圈地缠上白带,加以固定。
身上怎么办……
处理完伤腿后,离星遥揪着墨尘破烂的外衣有些犹豫。
难不成还要把他衣服给脱了?只包扎一下上半身应该无所谓吧?
啧!我到底在干什么?
墨尘望着眼前人脸上一会儿为难,一会儿又生气的表情,低声道:“可以了。剩下的我自己来……”
听墨尘这样说,离星遥反而动作干脆地把对方的衣物退到了腰间。
他气恼地盯着墨尘:只是怕你就这么流血死了,太便宜你了而已!
连在衣衫上的皮肉被突然拉开,墨尘疼得一个激灵,咬着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他身上已经没有完好的地方了,原本光洁的仙君此时宛如血人。
墨尘开始后悔让离星遥帮忙包扎了,他不想让星遥看到自己如此丑陋的模样。
但离星遥并不在乎,板着脸,快速又专业地一边清理伤口,一边绕着止血带。
少年的手指不断抚过仙君的身体,微凉的触感令墨尘忘记了疼痛,他忽然觉得这次的伤受得真值!
“墨尘兄,”坐在一旁观察两鬼的南融兀自开口,“我还是第一次见有鬼皱着眉笑呢,若真弟弟究竟是把你绑疼了,还是绑爽了?”
“嗯?”
一直专心处理伤口的离星遥猛然抬头,没看到南融说得奇怪表情,只看到墨尘眼神阴鸷地瞪着南融。
离星遥把止血带末端系好,草草给墨尘穿上衣服,而后起身走远。
不知是不是因为体能消耗过度,周身清爽了许多的仙君,首次在飞升后产生了困意。
他像凡人一样困得头晕脑胀,眼皮沉得睁也睁不开。
可他根本不敢睡,他怕一觉醒来,离星遥就没了踪影。
苦撑了一会儿后,墨尘感觉自己熬不住了,随时都会昏睡过去。
他费劲地从袖中取出了一根小指粗细的金边红绳,低声喊出了那个别扭的名字:“若真。”
“又怎么了?”
离星遥语气不耐烦。
墨尘:“我想睡一会儿。”
离星遥:“所以呢?”
墨尘晃着手里的红绳:“你把这个系手腕上。咱俩一人系一端。”
离星遥:“?”
这次不只是离星遥,连南融都一脸不可思议地看向墨尘:这是唱得哪一出?
墨尘又道:“谁知道你会不会趁我睡着了先走?你把它系上,不然我不安心。”
“墨尘兄,你也太多疑了吧?我帮你监督若……”
南融话还没说完,又收获了墨尘一记阴沉眼刀,被迫闭了嘴。
离星遥讥讽道:“系红绳?亏你想得出来!你怎么不干脆说让我和你手拉着手?”
墨尘别过头:“也可以……”
“滚!爱睡不睡!”
离星遥说完背过身,不想再搭理墨尘。
半晌后,他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只见对方果然没有睡,正拿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反复扎自己。
真是没完了!
离星遥气势汹汹走过去质问墨尘:“你到底要不要休息?就你这个样子,明日能行动才怪了!”
墨尘有气无力地举起红绳,固执道:“你系上我才能休息。”
“……行行行,拿过来吧!”
离星遥烦躁地去接红绳。
墨尘缩回手:“不行,我给你系。你自己系得我不放心。”
离星遥恼火骂道:“你怎么那么多事?”但还是把手腕伸了过去。
墨尘仔仔细细地用金边红绳,在离星遥手腕上打了个难拆的结扣,而后又把绳子另一端系到了自己的腕间。
做完这一切后,他终于闭上了眼睛,沉沉睡去。
碍于绳子的长度,离星遥只得在墨尘旁边落座。
他这时才看清,墨尘给他系上得居然是根捆仙绳,一旦被这种绳子缚住,自己再想脱身的确困难了。
看来墨尘这三百年,也没白在仙界呆着啊。
小半日后,恢复了充盈鬼气的南融,笑眯眯地跑过来,瞧着墨尘对离星遥道:“看着不声不响的,还挺能折腾!”
离星遥也望了望旁边的熟睡之人,点头认可:“确实是。”
“若真弟弟,”南融劝道,“让他多休息几天吧。他恢复得好,咱们后面几层打起来会省力不少。若是硬要明天出发,他能不能行走都是个问题。”
离星遥不松口:“你去给找他根拐棍来,他走不了,就让他撑着走。”
南融环视四周,犯难道:“树都烧没了,让我去哪儿去给他拐棍啊。”
“那边,”离星遥指向宫殿西北侧,“我找腿回来时,发现那边还有几棵没完全烧干净的人木。”
“得嘞,我过去看看。”
闲不住的纨绔恶鬼,朝着离星遥所指的方向大步迈进。
没过多久,他带着几根长树枝走了回来,将树枝放到离星遥与墨尘前方,道:“结实点的棍子也就这些了,到时候让墨尘兄从里面挑一根吧。”
离星遥拿过眼前的树枝,感觉全都太细了,哪一根也支撑不住一个成年人。
他将枝条们捆在一起,试图弄成一个方便点的拐杖。
手工作业是墨尘的专长,离星遥在这方面没什么天赋。
他摆弄了许久,才总算弄出了一个不怎么像样、但勉强能架住胳膊的双叉拐杖。
“切,凑合用吧。”
离星遥把拐杖扔到了墨尘旁边。
“若真弟弟,”南融见离星遥终于忙完了,过来搭话道,“墨尘兄都睡一天一夜了,不会是晕过去了吧?要不要叫醒他?”
离星遥淡淡道:“不必,他没事。让他继续睡吧。”
南融了然,在离星遥身侧坐下,双目微微眯起:“若真弟弟真是口硬心软呐!”
离星遥抬眸,深褐色的眼珠里结着寒气,很是不喜欢南融话里的潜台词。
南融嘴角勾起,探身靠近对方,又露出了暧昧的神情:“你对墨尘兄的这般态度算什么啊?你们……哎呀,不要生气嘛!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
离星遥面向南融,坦然道:“咱们是不可能了。至于我跟墨尘,”他视线飘忽,又立时正回,“我与他之间,也只剩下仇恨了。”
“是吗?”纨绔恶鬼收起眼中轻浮,难得有了严肃脸孔,他盯着离星遥,认真道:
“若真弟弟,虽不知你与墨尘兄从前发生过什么,但你听我一句忠告。”
“你若真得恨他,便要恨得纯粹。不纯粹的恨意,到最后受伤的必然是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