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
灵渊宗的一处偏僻角落。
“拿来吧!”
一群十几岁弟子,将一个年龄小一些的弟子推在了地上,毫不客气地从对方手中,抢走了一枚拳头大小的半透明骰子。
为首弟子将抢来的骰子举到眼前看了看,上面刻得不是点数,而是一些看不懂的图案。
他又捏着骰子晃了晃,感觉里面“丁零当啷”的似是装了东西。
“什么玩意儿?”
为首弟子随手将骰子抛向了空中。
悬空翻转的六面体立刻发出了淡淡的微光,每一面都向外投射出一片小小的虚影。
虚影中有山、有花、还有四个会动的快乐小人。
几个大些的弟子面面相觑,谁都没见过这种东西。
“还给我!”
年龄小的弟子从地上爬了起来,急匆匆地跑向为首弟子,可还没跑两步,便被其他弟子联合按住。
为首弟子满脸鄙夷地睨视着他:“墨尘,你整天就摆弄这些怪七八糟的?怪不得剑法也不行,术法也不行!”
其他弟子帮腔道:“就是啊!你这种废物怎么还有脸赖在这里?快滚吧!咱们宗门的水平都被你拉低了!”
墨尘不理会众师兄们对他的持续叫骂,他只死死地盯着自己的骰子。
骰子影射出的都是他的宝贵回忆,他不允许任何人触碰它们!
“啊!”
抓着墨尘最紧的几个弟子被咬了。
墨尘趁机向前跑了两步,结果当然是又被抓住了,换来了一顿拳打脚踢。
为首弟子踩着墨尘的背,拽着墨尘的头发,脸上一副不怀好意的表情。
他将骰子扔到了墨尘眼前,嘻嘻笑道:“墨师弟,你修行时总这么分心可不行啊!师兄大发慈悲地帮帮你吧。”
说罢,他抽出腰间佩剑,将尖头插在骰子上。
“不要!”
墨尘挣扎着想要伸手护住骰子,可是根本动弹不得。
“不要?”
为首弟子脚上又用力了几分,墨尘疼得闷哼。
“不要也行,那你学狗叫吧!要边爬边叫哦!”
“哈哈哈,好主意!”
旁边的弟子们纷纷拍手叫好。
为首弟子松开手脚,和其余弟子一起把墨尘围在中间,等着他狗叫狗爬。
“快点啊!别磨蹭!”
见墨尘不动,众人强行把他压跪在地上,用力踢着他的身体,试图逼他发出叫声。
可墨尘倔得很,不论怎么挨打,就是不开口。
“噫!你们看!他的眼神好吓人啊!”
“还敢瞪我们?”
“啪!”
墨尘脸上重重地挨了一记巴掌,他直接被扇倒在了地上,他的宝物也被摔了过来。
墨尘沉默地在地上趴着,依旧一言不发,任打任骂。
他表情阴鸷地望着那枚有了裂纹的骰子,脑海中暗暗滋生出了可怕的黑暗念头。
墨尘扫视着欺负他的人,默默地在心里计数。
“一、二、三、四、五、六。”
六个,他新做的锁链正好也是六根。
大约是在一两年前,墨尘发现自己修炼术法虽然很吃力,但却很擅长利用术法的原理,制作一些大概能称为是法器的东西。
他没有将自己的特殊天赋告诉任何人。
反正也没人在乎。
前些日子,他刚刚利用捡来的废铁,做出来一种可以随心控制的锁链,那些锁链根根纤细却坚固无比,末端全部挂有锋利的尖刺。
墨尘冷眼瞧向周围嘴脸丑恶的师兄们,考虑是应该将他们捆住之后扭断手脚呢,还是应该直接用锁链贯穿他们的心脏。
哪种方法会更痛苦一些?
他们的惨叫声会不会引来其他人?
他一会儿该往哪个方向逃走?
他会被逮住吗?
残害同门会是什么惩罚?
打死他之前又会对他进行怎样的折磨?
无所谓了。
落个什么下场都一样。
小弟子的心中已是绝望,他对灵渊宗,甚至对人生,都不再抱有任何留恋了。
然而,在他隐藏的锁链张开前,一声稚气的童音突然出现。
“住手!放开他!”
墨尘抬起头,只见前方光影处走出一名小童。
待看清小童的面容后,他立时全身颤栗,想要起身但被旁边的人踩住。
为首弟子简单打量了一下走过来的陌生小童。
他穿着和他们差不多的服饰,手里提着一柄比自己还高的木剑。
原来是个新入宗的弟子啊。
为首弟子笑道:“小师弟,别多管闲事!你现在就走,师兄们不为难你。”
小童不为所动,他指着地上墨尘说道:“你们先把他放了!”
几个大些的弟子撇开墨尘,围在了小童左右,笑得痞里痞气:“哈哈哈!要是我们不放呢?你要对我们不客气吗?”
小童脸上毫无惧色,他以木剑指着为首者,严肃道:“我们修行是为了锄强扶弱、替天行道,不是让你们欺负人的!”
小小的孩童正气凛然,执剑的样子气势十足。可在大弟子们看来,他不过是虚张声势,外加一点滑稽可笑。
为首弟子摩着拳,咧着嘴,步步逼近小童:“刚入宗就敢这么跟师兄们说话,以后还得了?看来是有必要好好教育教育你了!”
“欸,等等!”
旁边一人忽然拉住了为首弟子,在他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
为首弟子一脸惊讶:“真得是他?”
旁边人又道:“错不了,我替颜师兄跑腿的时候,在落霞峰见过他一次。刚才一时没想起来……”
为首弟子停了步子,脸色登时变得尴尬。
没想到面前这个小童竟是前任掌门之子、现任掌门之侄、传闻中的灵渊宗未来之星——离星遥。
有了这几层身份在,他哪里还敢再对小童造次?
更麻烦的是,他们今天欺负同门之事让离星遥撞见了!难保这孩子回去以后不会跟掌门告状。
为首弟子脑筋一转,当即换上了一副客气的态度,指着墨尘对离星遥说道:
“小师弟,你误会了!我们不是故意针对他,是他先偷了我们的东西,我们才打他的。”
为首弟子瞥了一眼墨尘:嗯,还算识相。没乱说话。
为首弟子接着说:“你让我们放了他也行,但是他偷东西的事也不能就这样算了呀!”
“要不这样吧,我看小师弟你也拿着剑,想来是已经学过一些剑法了吧?
不如你从我们中间挑一个人比剑,你要是赢了,我们就放了他。
你要是输了的话……我们也放了他。不过,你得保证不把今天的事情告诉任何人!”
为首弟子说完,其他弟子赶忙跟上起哄:“小师弟,你这么厉害!不会不敢比吧?”
一众撺掇声中,有个声音格外不同。
墨尘望着小童,低声恳求道:“别、别答应他们!我没事……你快走吧!”
“闭嘴!没你说话的份!”
为首弟子粗暴地呵了一句,想过去给墨尘一脚,考虑离星遥还在才忍住了。
离星遥歪着头,视线穿过面前几人落到墨尘身上,在发现对方脸上有成片的青紫后,不禁有些生气。
他冲为首弟子大声道:“比就比!你们可要说话算话!”
后者应声:“好!小师弟痛快!你选谁?”
“就你吧!”离星遥随意扬了扬头。
双方各自站定,离星遥小小的手掌握着长长的木剑,起招姿势极为标准漂亮。
另一侧的为首弟子暗中窃喜,自己的剑法在同辈中算是佼佼者。
以离星遥的外貌来看,他顶多五六岁,这个年纪的宗内其他弟子还没开始学剑呢。
就算离星遥真是天才,他也不可能比得过正经修了多年剑术的自己。
为首弟子轻笑道:“小师弟,你还小,我让你三招吧。”
“不,必。”
离星遥拖着长腔,眼神已然凌厉,只一招就让为首弟子笑不出来了。
他指着对方被打落的剑,环视一周放言道:“太弱了。还是你们一起上吧。”
见面前的小童如此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众师兄们顿觉失了颜面。
也不管他是谁了,纷纷抽剑向其挥去。
离星遥快速结印,足下出现一团模糊的红影。
影现剑起,又只一招,便让所有师兄们狼狈摔地。
小童站在原地,以木剑指着为首弟子,稚声傲气道:“如何?你们可认输?”
众人此时再看离星遥,只觉面对的不是个孩子,而是只怪物,他们“啊啊”叫着,一哄而逃。
“哼!”
离星遥对着他们逃跑的背影轻哼一声,随后把木剑立在一旁,走过去拉起墨尘,温声问道:“小师兄,你没事吧?”
小师兄?
墨尘心凉了半截。星遥不记得他了……
他眼眶红红地注视着多年未见的小星遥,在眼泪掉下来前,把头低了下去。
“你哭了?是被他们打疼了吗?”
离星遥凑过去,像从前一样伸出小手帮墨尘擦泪。
墨尘抬起头,声音低低地唤了一句:“星遥……”
离星遥诧异道:“你认得我?”
墨尘点头,眼睛湿漉漉的,像只等着被认领的小狗。
离星遥十分意外,他对这个瘦瘦弱弱的小师兄,并没有什么印象。
自父母离世后,离星遥跟着叔叔离忘清住到了落霞峰,次年便开始在那里学剑。
为了不浪费他的天赋,离忘清不让他与其他弟子共同修行,而是让他在峰上接受自己和众长老们的单独授课。
故而除了偶尔见过几次离忘清的亲传弟子外,离星遥几乎不会与宗内的同辈弟子有什么接触。
这个小师兄是怎么认识他的呢?
离星遥觉得纳闷,刚要再问,就听不远处传来了寻人的声音:“离师弟!离师弟!你在哪儿?”
“糟糕,叔叔派人来找我了!”
小童脸上露出了紧张的神色,他对墨尘道:“我是偷跑出来的,再不回去就要挨罚了。”
不等墨尘做出反应,离星遥拿上木剑就跑,边跑边回头欢快地喊道:“小师兄,你多保重!可别再让人欺负了!”
墨尘呆呆地留在原地,失神地望着离星遥远去的方向……
当天夜里,墨尘偷偷爬上了落霞峰,溜到了离忘清的览穹居附近。
新的离掌门与其故去的兄长截然不同,他行事严苛,极为注重宗规等级。
像墨尘这样的末等弟子,根本没有资格靠近他的大宅半步。
墨尘爬上了一棵离览穹居有一段距离的大树,大树足够高,他躲在树顶正好可以看到览穹居的庭院。
墨尘对能看到星遥并没有抱多少的期望,毕竟现在天色已晚,从前这个时候星遥早就睡了。
但令人意外的是,他发现星遥真得在庭院里!
月光下,一个小小的身影,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复杂的剑招。
明明看起来已经累了,但小家伙却依旧不停地挥剑。
墨尘觉得心疼,默默想着:这就是星遥说得惩罚吗?
可是很快,他便意识到自己错了,那根本不是惩罚,只是离星遥的正常训练。
离忘清总是把小星遥的课程安排地那么满,让这个孩子几乎没有多少可以玩乐的时间。
小星遥的剑练越晚,脸上的笑越来越少。
他没有任何同龄的朋友,他总是独自一人面对一群大人。
而那些大人对他都很严格,一旦发现他修行时偷懒或是出错,便会立即给予训诫和惩罚。
小星遥是个坚强的孩子,受罚时从来不哭不闹。
他也是个要强的孩子,凡事都要做到最好,做不好就一直做,从不抱怨,从不认输。
墨尘每夜躲在高高的树顶,远远地注视着星遥身上发生的一切。
他以一种不被察觉的方式,默默地陪伴着自己的小星遥。
对墨尘而言,这就是生命唯一的意义。
墨尘看着星遥从幼童成长为少年,再从少年成长为青年;看着他褪去了儿时的天真与稚气,变得像他的剑一样坚韧、锐利。
墨尘也说不清,他对离星遥的感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质的。
起初,他不懂那种奇异的、欢喜又酸涩的心中悸动是什么,直到他想到了多年前在神隐峰上,看到得离掌门与离夫人依偎在一起时的情景。
那是爱吧,是想要守护和占有的爱吧。
从那一刻起,墨尘总会偷偷幻想,是否星遥有一天也会变得像他一样,眼中只能容下他的身影?
墨尘就那样一直在暗处,带着期盼地仰望离星遥,他迷恋着离星遥的一切变化,无论好坏。
他从不会缺席离星遥的任何一场联宗比赛,因为只有在演武场的看台上,他才能光明正大的去凝视他的星遥。
演武场上的离星遥像黑夜中最亮的那颗星辰,璀璨而孤独。
他十四岁首次进入赛场时,便大放异彩、一战成名,此后更是屡屡蝉联魁首。
同辈的修者们有仰慕他的、有惧怕他的、有厌恶他的,却没有一个敢接近他的。
而真正想接近他的墨尘,却一直苦于没有机会。
每次比赛结束时,墨尘都会等在参赛者们离场的必经之路上,期待着能够“偶遇”一次星遥。
可惜他的愿望次次都落空,因为离星遥向来不走常规路,总是还没出赛场就御剑飞了。
直到有一年,离星遥终于被迫老老实实地走了一回这条路。
在看到墨尘的那一刻,俊美的青年剑修停下了脚步。
他侧目望向远处的那个瘦瘦高高的白衣男子,奇怪对方为什么会用一种虔诚到近乎狂热的目光望着自己。
有一瞬间,离星遥产生了一种想要走过去问个明白的冲动,可这时离忘清的声音从他身旁适时响起:“星遥,在看什么?”
离星遥转回头,淡漠道:“没什么。”随后重新迈起了向前的步子。
他再一次,没有认出墨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