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没事，你先下去吧。”琼尼对小护士说。

吴毅余光瞥见走远的护士，目光倏然间清晰起来，但也只有那么一瞬间，随后就恢复了刚才的呆滞。

然而这一瞬间的变化被江黎尽收眼底。

“聊聊吧。”江黎在一旁的椅子坐下，面色冷冷的，看不出心之所想。

吴毅依旧目视着前方，一动不动，好像没有听到江黎说什么。

江黎给琼尼使了个眼色，在人精堆中混惯了的琼尼自然明白江黎的意思，随便找了个借口出门不知道忙活什么去了。

“人都走了，就只有我和你。”江黎说，“我的助理会去切断病房内的监控设备，你如果有什么想说的，大可以直说。”

吴毅眼皮颤抖了一下，依旧不为所动。

“既然如此，看来吴先生应该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我便走了。”

说着，江黎便起身离开。

吴毅还是呆呆地在原地，嘴巴微张着，像是想说什么，但话刚到口中，又停住了。

江黎不再多留，转身就朝着门外走去。

“江医师，等等——”

江黎停住步伐，脸上露出了然的神色。

“哦，看来吴先生是有事找我？”

江黎拖着尾音，显得有些漫不经心，似乎对吴毅即将要说的内容毫无兴趣。

明明几分钟前，还是江黎在追问吴毅，这才一会的功夫，两人的地位就扭转了，变成了吴毅请求江黎听他说话。

江黎看得出来，这位吴先生，并没有出现所谓的“幻觉”，而他所有的反常行为，全是装的。

R类病毒唯一能成功变异致幻的种类，在他实验中表现出来的特征，并不是吴毅表现出来的那样，既不会无差别攻击，也不会出现言语无状的情况。

相反，患者会很清楚自己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只是唯一不同的是他会失去对行为的判断能力，简单来说，就是想到什么就直接去做什么。

并且，在“幻期”过后，病人会对自己刚才的行为没有任何记忆，一如往常，该吃吃该喝喝。就好像刚才发生的所有的事情不过是灵魂出窍，这会儿意识才回归本体。

因为当年的实验数据尽数被盗取，具体的信息江黎些许有点记不清了，只是这几条着实罕见，因此他的印象格外深刻。

所以，这位吴毅先生所装出来的“幻觉”，确实符合其他病毒致幻后的表现，但却不属于R类病毒。

不过一般情况下，没有人会对他的行为产生怀疑，毕竟目前星球上对R类病毒的研究太过稀少，即便出现反常的情况，人们也多会将之归于“未被发现的新症状”，从而派遣更多的人对之进行研究。

而派来的医护人员中，毫无疑问就会有江黎。

毕竟当一种鲜为人所知的病毒出了点什么状况，在这个领域内的权威性人物必定会被请到场。

就如江黎猜测，吴毅故意装出自己产生了幻觉，是为了找什么人。

而他要找的这个人，恰好是江黎自己。

吴毅也没搞明白，明明刚刚江黎还不停对自己发问，怎么转身说走就走了。

完全不按套路出牌。

吴毅不知道的说是，江黎一向不爱勉强人。对于想说的人，不论怎么避开，他都会想方设法找到机会，把话说给你听；同样的道理，对于不想开口的人，即便是千般威胁，万般利诱，从他嘴里撬出的那几个字，也未必是实话。

因而江黎的原则就是，你爱说，我就听着，不说，我也不强求。

“江医师是江熙和夫妇的孩子吧？”吴毅问。

话音才到“江熙和”三字时，江黎便眯起了眼，双眸中透出一丝审视的目光。

“是。”

吴毅：“看来还是瞒不过江医师，我确实没有产生幻觉，只不过有一事，想和您说。”

“请人的架势着实有点过大了。”江黎冷冷道。

吴毅：“……”

他这也不是没办法吗。

吴毅尬笑几声，解释说：“我也不想的，只是有人一直追着我不放，要是堂而皇之去找您，那岂不是……我还有自己的家庭。”

吴毅说了一半，但剩下的话什么意思，江黎自然明白。

“但如果是江医师前来查探新病情，那是再合理不过的事情了。更何况我这是幻觉，如果说错了什么，自然也是不可信的，那也不过是疯言疯语罢了。”

吴毅看起来十分紧张，像是有什么顾虑似的，说话时神情恍惚。

江黎：“究竟是什么事情？”

吴毅咽了口水，惴惴不安道：“我父亲是萨尔莫多供水站站长，死于二十一年前的疫情。”

通用星历534年。

当时吴毅的父亲还是水站站长，平日里工作非常的忙碌，站内系数工作内容都要经过他的审批，因而每每下班就快近凌晨，没有多余的时间陪伴妻子孩子。

也正是如此，吴毅从小就格外独立，凡事亲力亲为，完全不同于还在父母身边撒娇欢乐的同龄人。

但打心底说，吴毅不羡慕他们那肯定是假的。一个半大的孩子现在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最是贪玩，他也无数次幻想过，有一天能和别人家一样，父母牵着自己孩子的手，在某一个空闲的周末，阳光正好，一起去郊外野餐，亦或者去游乐场疯玩一整天……

只不过现实中，吴毅母亲身体欠佳，医生嘱咐过尽量少外出，自然不能带着吴毅出门。而父亲一年到头都泡在他的水站内，寒来暑往，假期年节，无一日间断，更不可能有时间带吴毅出门。

因而，吴毅的童年，大多时间都在家中的四面白墙内，以及偶尔在父亲就职的萨尔莫多供水站中度过。

吴毅小时候一直想不明白，水站的工作那么枯燥无味，日日都是一如既往，循环往复，这些人们重复了千万回的流程，怎么会有失误。况且以现在的科技，站内百分之九十的工作都由智能机械替代了，属实没有必要派人蹲守在那。

不过随着他渐渐长大，他就不再去想这些了，与其让自己百般纠结不得其果，不如先活在当下。即便父亲没有时间陪伴自己又如何，他没那么贪心，所求不过家人安康罢了。至于剩下的，慢慢等吧。

人世百余年，总有那么一天。

可意外偏偏来的那么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