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朔所为,并非一张和离书可说明,费了诸多心思就为晚柠日后可随心所为。他去见崔陵杜氏,表明心意,崔陵杜氏虽有惊愕,却不曾阻拦。崔陵是深知幼子性情,绝不会因他们反对轻易退却,且晚柠有些行止是略有出格,可论身份样貌、能力品性皆为不俗,配幼子再合适不过。
杜氏则本惧崔朔孤独终老,现见他猝然心动,欢喜还来不及。再者,比之那些子私下惧崔朔命格,又想攀崔家权势,面上还流露些许不甘的姑娘来,晚柠的确是个不错选择。
只入崔家后还欲抛头露面,与男子混一道,就叫杜氏不甚赞同了。毕竟女孩家该是娇滴滴养在闺阁,怎能抛头露面,她又急抱孙儿,偏晚柠不说近几年,许一生都不生子嗣,杜氏如何能容忍这种情形发生。
然崔朔一贯执拗,他认准了晚柠,谁也劝不动,便亲母都没辙。杜氏最终妥协,答允幼子,只盼着崔朔早日成婚,也算全了他心意。至于晚柠,杜氏虽担忧,可儿子自个儿喜欢,她总不好强求,坏了母子情分。想着日后晚柠嫁入,好生敲打敲打,却被崔朔推心置腹劝服。
崔朔眼神黯淡,语调苦涩,“阿娘,儿子这般命格,怕没姑娘心甘情愿的嫁,即使有,也是别有用心之人。好容易来个不惧的,儿子颇为欣喜,但若阿娘真真不满,觉得不好,儿子定从阿娘所愿,日后梅妻鹤子也没不好。”
这话简直戳到杜氏心尖尖上,脸色陡然一白,焦灼道,“胡说八道!咱崔氏门楣高贵,哪家姑娘不是眼巴巴望上扑,你这般说,岂不叫爹娘伤心!”
话是这般说,杜氏心底隐约赞同崔朔所言,她儿子命格,不说旁人,便崔家族亲都已有所耳闻,她也生恐为真。这般一想,晚柠可谓极佳人选,既有才名,家世品行也挑不出半分错漏来。
崔朔瞧着母亲脸色变换,猜到她心思,暗叹一声,晓得她暂缓了为难心思。可日后如何就不好说,但崔朔早有谋划——他非长子,奉养之责轮不着他,再找时机寻个外放职务,远离京城。待晚柠真能谋上一官半职,不需多大,只需是个官职,杜氏就不会过多为难。
至届时晚柠是否会与他一道离京,崔朔有九分把握。晚柠若真想为官,仕途长久,不可能困囿于京城,必然要外调地方,见识广阔风景,方更有利于她日后。
而后宅之事,崔朔亦有数,他无妾室,也绝不叫什么通房小妾碍晚柠眼,然总归要有人掌管后宅。晚柠奶娘或身旁女婢都是不错,不会欺到晚柠头上,虽手段尚粗陋,好生教导番亦是可用——这暂是他一人想法,到时要与晚柠探讨几番,方能实施,若晚柠不愿,那便另作计较。
杜氏不知爱子想法,在那处轮番分析挑拣世家贵女,懊恼发觉,还真晚柠最为合适,除去性情古怪些并无其他不妥。再说人平日里见着,也是八面玲珑,倒不惧得罪他人,遂拉住儿子道,“你是真真认准了她?”
“是,她是儿子唯一所求!”崔朔点头,眉目柔软,不过故做迟疑道,“但阿娘意见最为主要,阿娘若不应允,儿子亦不强求。”
“不必用这些胡言乱语搪塞。”杜氏狠瞪一眼,心底到底欢喜,做娘的最怕儿子娶了媳妇忘了娘,现下崔朔能记挂自己,委实叫她高兴,嘴角不住弯起弧度,“你既决意如此,娘不便阻挠,过些时候去探探王家口风,若王家乐见其成……”她停顿片刻,低低叹息,无奈道,“那便依着你吧。”
“多谢阿娘,还是阿娘厉害,儿子佩服得紧。”崔朔恭维道,眼眸带着好事将近的温柔喜悦,“若非阿娘,儿子都不知怎么办好,这才几句话功夫,您就让儿子省了不少心思。”
这话杜氏听得舒畅,笑逐颜开,就这般在崔朔一句句奉承中,杜氏斗志昂扬前往王氏府上,探听王家口风。这事晚柠已与王祁提过,杨氏虽觉崔朔命儿不好,不是心头女婿人选,无奈女儿喜欢,夫君同意,也只能默认,并未反对。
纵是如此,杨氏仍有愤愤不平,平日她再唠叨晚柠不像个姑娘家,可到底为她掌上明珠、心头爱女。要她说,晚柠当太子正妃都绰绰有余,凭甚屈尊嫁给个命硬克妻的。
晚柠哄杨氏颇有一套,杨氏也不是真生气,只是心疼罢了,这会儿晚柠哄了半天,她渐渐消火,又叮嘱道,“这婆家不比娘家清静,你万不能任性妄为,对公婆需恭敬些……但若是遇上刁钻的,受了委屈,也莫要咽下不说,我王氏好歹也是百年簪缨世族,不惧他崔家。”
这话说得很重,晚柠心里暖洋洋的,连忙保证道,“阿娘尽管放心,女儿晓得轻重。”
两家本就相熟,门当户对,彼此间关系密切,儿女又有意,商议几次后,杜氏重金请了官媒上门提亲,顺利拿回了晚柠庚帖。
都是顶尖世家,非比寻常,王崔二氏结亲消息传出,倒叫京都众人吃了一惊。这并非旁支,可都是主系嫡脉,姻亲联系盘根交错,牵扯极深。现两姓联手,不可谓不隆重。不过,也仅限于此,世家相互结亲本是极常见的,好些世家甚至只与世家结亲,不瞧他人,故不值得人们过多留意。
唯有些许性子酸涩闲人在那嘀咕,“若不是崔家次子八字太硬,如何能求娶王家女?那王氏女整日抛头露面,可不是个守礼规矩的,哪有世家贵女的体统?”
此话引来不少附和者,但多是些小户出身,并非世家勋贵有多开明,因那些子大家子弟或是被韦若骂的不敢出声,或是被时孟抽过,全然不敢多言。亦有些私下敬佩晚柠大胆的、畏惧王氏崔氏的,都只敢在背后议论几句。
这就叫王家为难,计较,有失身份;不计较,又觉委屈晚柠。只得说,名声就如那无暇白纸,一旦染上墨渍,便不复洁净。愈要修补压制,愈是难恢复原先纯粹干净模样。
崔朔也察觉到王家隐晦情绪,他亦无法使白纸复原,却能于纸上勾勒成画卷,扬言表示,“王家女知书达理,深明礼义,要说配不得,当是朔配不得王家二姑娘。初时惊鸿一瞥,魂魄为之所夺,可谓是难以自持,思之如狂,今终觅得佳偶,盼得佳期,定是好生珍惜。”
“如若真觉王氏门第不够,背后道人长短非君子之为,不妨站出与之比较一二,朔倒要看看是如何才貌双全……抛头露面?只要两人行止磊落,便没有人能指摘半句,真当是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王家人闻言欣慰不已,对崔朔印象登时拔高不少,尤是纳采礼时,崔朔亲自猎了对活雁。在如此冰天雪地中,活雁可遇不可求,王家都不含希冀,想着用鹅代替,谁料竟真叫崔朔寻着了,且还是亲自猎的,足可见之心诚。
又见其一袭苍青锦衣华袍,腰束玉带,头戴黑冠,衬得温润儒雅,风姿卓越,宛如芝兰玉树,神仙中人。加之谈吐不俗,举手投足皆有君子风仪。原先还略有不满的杨氏,现只剩下满意。
至晚柠心中,其实是有感动,崔朔达到承诺,替她扫平前路上荆棘,任她施展抱负,又挽回王氏名声。不论日后如何,至少此刻他待她,是诚恳、真挚的。晚柠想,她许是该学着珍视,那于她、于崔朔而言,都是件好事。
之后问名、纳吉之事轮不着他们,在杨氏忧心忡忡眼神中,晚柠潇洒回了京兆府。时孟原倚着门,有下没下吃着张泽买来糕点,见她来,似笑非笑,“啧,王大姑娘怎地忽儿回来,那头狐狸肯定高兴坏了罢?没事就绕你转,我就知他心不纯!”
“有怨直说,何苦拐弯抹角?”晚柠斜眼看她,调侃道,“时大姑娘要是酸了,也赶紧找个,免得夜长梦多。”
“我有甚好怨、好酸的?我又不想嫁。”时孟笑眯眯又吃了块糕饼,边嚼边嘀咕道,“你千挑万选,看上这么个货色,也不怕被他计算到骨头渣都不剩。”
晚柠挑眉,斜睨了她身后苦笑张泽一眼,抿唇微笑,眸光流转,“你这话我倒不明白,崔郎君品性端方,文武兼备,这般良缘,打着灯笼也找不着!我为何担心,反而是时大姑娘要忧心家中催促才是。”
这话说得时孟险些炸毛,还是张泽眼疾手快塞了她最后块糕点,方将人安抚下来。时孟嘴鼓鼓囊囊的剜了眼张泽,随即往里头走去,“罢、罢,说不过你,别在外头呆着了,赶紧进屋暖暖,雪那般大,仔细冻病了。”
近些年来,天气着实古怪,无春秋之分,夏季炎热不堪,忽到冬季又时常大雪,不过数月便积雪盈城,冷风呼啸,整日寒风萧瑟,让人心惊肉跳。若是以往,定为草原部落进攻北疆之际。
草原蛮夷,虽野蛮凶狠,却不懂耕种,每年冬季靠劫掠周遭小国度日。后被麟嘉帝亲自率兵征讨,打得狼狈逃窜,威震四方,再无人敢觊觎中土。饶是如此,些许流窜部落仍是会趁机扰民,扰乱社稷,致使边境不宁,朝廷每逢入冬总需派军巡防,确保沿途各州县安危,免遭祸害。
不过,这暂非晚柠需担忧的,她跟在时孟后头,穿堂过院,进了屋内,里头早烧起火盆,温暖如春。摇摇略有冻僵脸庞,脱掉斗篷挂在架子上,又吃了口温水,舒口气。虽说大雪纷飞,却丝毫影响不到他们,每日按部就班点卯做事。
许是凶犯也觉这日头难熬,大雪飘零间竟未曾再来作乱,或说近月来,整个京都静得有些奇异,连小偷小摸之事都极少见。平日除了整理档案外,晚柠时常探听朝堂情况,顺便查阅卷宗,关注皇室宗亲及各部尚书及侍郎等人动向,从中获取有用信息。
愕然发现,上次刺杀案有不了了之趋势,这令她百思不解。或说两边行止都叫晚柠糊涂。逆党处,这般疾风骤雨刺杀,却只顺手除了个太常卿,并未造成更大损伤,就渐渐销声匿迹,仿佛从未存在一般。朝堂诸公更是相安无事,大朝贺时也无使臣遇袭,着实叫人摸不着头脑。
如此费尽心机布局,死伤惨重,却只换来如此结果,好似就为恐吓一般。然晚柠不相信,或说朝堂上下都不信逆党会如此善罢甘休。里头定是另有阴谋诡计,正筹划着,不愿暴露自己,故而隐忍不发——此番刺杀不过是试探,为掩真正盖目的。
猜测总归猜测,众人再觉这是一障眼法,仍得花大量精力、人力用做京城防务。不然若是逆党虚晃一枪,找时机刺杀麟嘉帝,则京师必生乱事。就不是,又有哪个公卿敢以身家性命相赌——他们都是逆党想除去人物,是大陈支柱。
这就罢了,朝廷做法更为匪夷所思,除去大理寺还一如既往抓捕逆党,余者官员皆不予询问,权作一场闹剧。最该焦急的麟嘉帝更稳坐钓鱼台,不说追责,现连提都不提,任由事态发酵,全然不管不顾。
偏局势依旧严峻,甚至愈演愈烈,麟嘉帝清楚、苏离亦清楚,但麟嘉帝一门心思筹备赈灾事宜,雪实在太大,好些地方闹了雪灾。苏离则淡漠如初,既不表示忧虑,也不插手朝政,只安安稳稳呆在府衙办差。晚柠琢磨半晌,弄不清楚究竟是怎回事,索性只收集消息资料,默默分析,忙活自己手头事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