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清微几乎是一口气跑下山的,这用尽了她所有力气,以至于停步的刹那,整个人险些向前栽倒。她抚住膝头,大口的剧烈喘气,像条快要濒死的鱼。
她的修为能在短短十年内提升至升海境前期,除了勤奋修炼外,或许还受那邪物的影响,若继续待在神塔,必定被剖心取蛊,难已存活。当下只有先去外界寻剥离之法,再谈报仇雪恨。
她摊开手掌,愣愣地看着那株灵草,大脑忽地一片空白,全然没了头绪。一只雀鸟从旁飞过,忽地打了个转,扭头衔走她手间灵草,这生灵的速度极快,待回过神,眼中只能看到一抹残影。
白清微抬了抬指,发现指尖没有丝毫的灵力波动,很快捏起裙摆暗中跟上。
这只羽毛稀疏得可怜的青雀一路直行,最终轻车熟路地飞进一处低矮洞口,消失在黑漆漆的洞穴。白清微擦亮火折子,往里一探,望见逼仄的穴室里,一团火光正难得的熊熊燃烧,其旁坐着个身形单薄,骷髅一般瘦削的男子。
他全身都被宽大的袍布所遮掩,衣衫更是破烂得不成样子。脊背微佝,看上去似是位穷困潦倒的老者。
白清微不再刻意压着步子,正大光明走了出去,那老者仍盯着火堆上沸腾的锅具,不时用一根细长木枝条磨成的粗筷向锅中搅拌,对锅中腥臭无比的气味,竟全然不觉。
“且慢!”正要出言询问,不料下一瞬那株灵草忽然出现在他手边,即将被扔进锅去,白清微赶忙出声道。
男子应声侧过身来,面容为布衣所覆看不清神色,目光停驻在她身上几秒后,微微歪了下头。见他没再继续,白清微稍稍松了口气, “前辈不知,此物对我十分重要,我愿出五块下品灵石交换。”
五块下品灵石在仙市足以买到上百株这样的灵草,但如今为救银星,她不得不如此。
他诧异地瞟了她一眼,不解道:“它们的价值远超此物,你当真舍得?”
这个世道,还鲜少有人会这般在意一只畜生。
他的声音古怪至极,像是车轮滚过石子般混混沌沌,又像镰刀划开坚硬的枯草般尖锐。白清微轻轻蹙眉,不动神色地后退几步,“我的灵兽病了,眼下这株灵草是唯一能够保下它性命之物,还请前辈成全。”
“我不需要什么灵石,只有一个条件,若姑娘肯答应,我即刻便给你。”他默然半晌,终于启唇。
*
银星的情况开始好转。
给奄奄一息的白虎喂下解毒丹后,它安详的趴在石洞角熟睡。洞内火光忽明忽暗,她抬头望去,瞧见那神秘的男子仍坐在火堆前,一遍又一遍地添柴固火。
白清微朝他走了几步,蓦地想到什么,不动神色地将步子收回,转而坐到白虎身旁,倚着它取暖。
此人来历到现在还是个未知数,她屡次找机会试探却总被他有意无意的避开。记忆里,宗门里除了大祭司外,任何人不得踏入此地半步。栖亡山内法阵遍布,机关凶险,他身上没有半点灵力波动,究竟是如何进来的?
人们不愿说出来的,往往是不可告人之密。白清微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明日我会带你离开,今晚便在此处歇息。”
怪人闻言,微微点头,双目依旧盯着火光,看样子是不打算休息。困意袭来,白清微瞧了半天,仍瞧不出个所以然,便再无心顾及旁的,闭上眼进入梦乡。
第二日,白清微和怪人徒步来到禁地中央。
栖亡山的大地与记忆中一般无二,依旧赤红如血,杂草丛生。踏入其中,腰际都会被盖过。
祭台的中心摆放着一座庞大古老的土坛,它被石块垒得高高的,像一座小山丘。白清微走上前,眸光不由沉了下去。
祭坛的位置有变动。
原本正对南方的祭坛有了偏斜,其下土壤颜色新鲜,杂草低矮,似被翻动。这道痕迹并不过深,必不是工具所致。正要上前查探,忽被身后的怪人叫住:“别让我等太久。”
他的声音有些仓促,这是他开口以来的第二句话。白清微隐隐察觉到了什么,若无其事的回转身来,抬手抚上这只巨大的青铜鼎。
山神、试炼,这一切的一切,背后究竟暗藏着什么?
她抬手掐出法诀,一道白芒在她指尖流转,不过须臾便飞向虚空,化作道道光影散去。无形的气流开始涌动,天边传来阵阵低沉的雷鸣。
随着少女的呼声,苍穹之上,数道紫电光雷霎时凝聚,朝着下方疾速劈来,一波接一波冲击结界,四周气流波动更加强烈。
上方风云突变,怪人不由得退了几步。震耳欲聋的雷鸣声仿佛蕴着无上威力,令人心生出最原始的恐惧。有生以来,他还从未见到过这样厉害的人物。
惊愕间,那实力惊人的少女递过来一张灵符,“接下来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不要怕,更不要跑。”
他应声点了点头,接过那张符篆站在原地,原本分散的天雷纷纷转而朝他的位置降下,凝成一道柱子般粗大的力势。
复又引雷冲击不过四五次,坚固的结界很快裂开一道缝隙。
不料此时,虚空骤然传来一道声响,惊得林间飞鸟四处逃窜:“何方歹虫,竟胆敢擅闯我宗门禁地!”
不好!
白清微面色紧绷,迅速拉起怪人为他渡入灵力,没想到他的手极为稀软,像是腐化溃烂已久的肢体。
他不是活人!
察觉到这点,白清微心中骇然,但眼下无暇他顾,只得从储物袋中放出银星,解了契约对他道:“请你出去后照顾好它,作为答谢,我会护你出去。”
话落,少女抓紧时间,迅速朝另一个方向跑远。
那道光芒消失视野,像一颗稍纵即逝的星点,在飞离刹那带走所有生念与机会。
结界收缩的那一刻,污浊的袍子随风翻飞,露出森森附着烂肉的可怖躯体。仔细看去,会发现上面爬满了白花花蠕动的肥虫。
他死死按住怀中折腾的小老虎,还来不及说出半句感谢的话,便已与她相隔甚远。
之后的之后,他彻底离开这片山域,降落在一个不知名的地方,意识恢复过来的白虎开始愤愤地冲他嚎叫,咬着他的衣角试图折返。
他挡不住它,他是个废人,从来都是。
青年的眉眼写满愁绪,他攥紧双手许久,终是松开来,迈步离去。
浓重的煞气袭来,将少女环绕在法圈内。紧接着一群灵兵从天而降,将手中的沉铁长戟敲得轰隆作响。
玄色法阵光图自他们脚底蔓延扩张,很快铺满整个环圈。
四方威压袭来,少女被法阵压得喘不过气,几乎半跪在地,指尖运转的灵芒明灭不定,难以凝聚。
“别白费力气,这下可不会让你再次逃掉。”
虚空之上,一人缓步走出,他取出腰间的配剑,身躯似一支利箭般朝下方极速俯冲。
*
那剑光快极,眨眼之息便穿过她肩头,伴随着一道刺耳闷响,猩红的血似残花飞溅,点点滴滴犹如墨珠。
剑光散去,少女滚倒在地,苍白的手指还试图可笑的蒙住伤口。
“哼,什么山神传承,还以为有多厉害,怎地却连我这个外门弟子也打不过了?”男子得意地看着脚下苟延残喘的少女,抬脚狠狠踩上那纤弱无骨的手背,使劲碾压。
掌心仿佛粉碎一般钻心如焚,少女紧紧抿唇,脸上没有半分血色。
他蹲下身,牢牢掐住她的脖子,逼得她剧烈咳呛,看见这幅模样,心中更加快意:“过了今日神殿法审,你可再没有机会活了,圣女大人。”
呵,她已弱小得再使不出一道法术。
“原来是你,许延,你还是这样喜欢胡说八道。”白清微瘫倒在地,喘息许久,忽而大笑起来。
若不是碍于宗规,他真想现在就杀了她。
“你笑什么!”许延脸色愈来愈冷,抬起一只手掌正要狠狠扇下,却被她反手一拧,待回过神时,整个人已狼狈的摔倒在地。
四下传来隐隐的嗤笑声。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那虚弱的少女,仓皇从地上爬起,戛然失语,怎么也想不明白。
“我笑你们自以为是,却不过给是邪祟做了身好嫁衣。”少女鄙夷的看着他,许延愣了瞬,很快恢复厉色,恶狠狠道:“你这个叛徒,瞎说什么!”
白清微清泠泠的水眸浮现出些许讽意,扫向周遭众人,不紧不慢道:“为何迦南宗每隔三年会招收大量灵童?为何试炼后整个宗门存活的弟子寥寥无几?为何渺茫山脉山民的寿命永无法超过五十岁……这些事,你们可曾想过?”
“放肆!你竟敢亵渎我宗光义,颠倒是非!”
“我宗门不幸,竟出了你这么个叛徒!罪大恶极,真应当将你立刻凌迟处死!”
“今日必须向大祭司禀告,将这祸女活活烧死,以示对山神不敬之耻!”
……
耳边传来一阵接一阵的指责之声。
虚伪的神灵培养了一批丑陋的信徒,他们奉献出所有,血、肉、骨,汲汲一生,却永不曾悔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