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何事如此高兴？”
柳况下衙回府，虽然表情并无太大变化，还是一贯的沉稳内敛，但是作为枕边人的大夫人陈氏，还是看出了丈夫眉梢的一抹得意之色。
柳况脱了外袍，坐在太师椅上，拿起金丝□□茶，惬意地啜了一口。
顿了一下，柳况不疾不徐地说道，“今日早朝，陛下点名了我们家三郎。”
“陛下说什么了？”大夫人跟着也有些激动。
“盐运使的案子，查了几只硕鼠蠹虫，殿下震怒之余，又肯了张须知的功，这个老狐狸还算个有良心的，功劳分了我们家三郎几分，陛下说了几句首肯的话，三郎的官儿这就升了。”
张须知任锦麟卫大都督，深得圣心。这次盐运使的案子，柳景明办事得力，张须知对这个得力手下有欣赏之意，这次在圣上面前没有全然揽功，算得上厚道。
“夫人，你还是着意相看相看，哪家的姑娘适配我们三郎。”
听了这话，原本一脸与有荣焉之色的陈氏微微变了脸色，“老爷，三郎的病……”
“诶，夫人，冯郎中已经说了，三郎的病有了很大起色，我看哪，并没有什么大碍。”柳况不以为意。
冯郎中把一个康健之人说成有疾，他行医的良心过意不去，而且对于大老爷柳况，冯郎中已经瞒怕了，所以换了个说辞。
“很大起色”，也不定就是痊愈，还算对得住三少爷柳景明的“嘱托”。
柳况想到了什么，抬眼看向陈氏，“你上次不是说，大媳妇的妹妹有意我们三郎。”
“听茉兰的话音，就是这个意思，但是还得看三郎喜不喜欢……”
“喜欢？！我看他啊，根本不开窍，要不然早就拖我们请冰人去求娶姑娘了。”
柳况边说边在心里嘀咕，这混小子喜欢的不会是 ……？！
这个想法甫一生出，柳况迅速摇摇头，猛地把装着金丝□□的茶盏放在了小几案上。
“老爷，怎么了？”看到柳况的反应，陈氏脱口问道。
“无事，无事，走，吃饭去。”
哎，不说这了，把好心情都说没了！
柳况站起身，朝门口走去。
此刻的柳景明，已经下衙了，但是他没有回府，而是在薛橙花家的院子里。
上次柳景明给冬儿做了个纸青蛙，冬儿对柳景明有了熟稔感，在柳景明的金线袍角边窜来窜去。
“冬儿，来，这个给你。”
柳景明拿出一把小木剑。
小木剑打磨得光滑圆润，上刻着腾飞于九天流云的蛟龙，栩栩如生。
冬儿眼睛一亮，喜滋滋地接过。
“冬儿，你这般做。”
柳景明将手一挥，比了两个动作。
冬儿有样学样，小手拿着小木剑向前一挥。
“不错。”柳景明拍了拍冬儿的肩膀。
“橙花姐，冬儿资质不错，我可以给他请个习武师傅。”
“好啊，那敢情好。”薛橙花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学武，强身健体，保护自己，多好！薛橙花就是这么想的。
她打心眼里信任柳景明，觉得他所说所做一定靠谱。
“冬儿，要跟着师傅好好练哦，可不能叫苦哭鼻子。”
“娘亲，我不会的。”冬儿拍了拍胸脯，像是做保证似的。
苏茉兰到薛橙花院子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柳景明的嘴边噙着笑意，看着眼前薛橙花摩挲着冬儿的脑袋。
他如今笑的很少很少很少了。
他本来生的修眉朗目，高鼻薄唇，此刻有了笑意，有棱有角的轮廓一下鲜活起来，变得更加立体深邃而又迷人。
苏茉兰怔愣了一瞬，在柳景明视线投过来之前移开了目光。
“什么事儿这么高兴？”苏茉兰走过去问道。
“阿芹，阿毛说让冬儿练武哩，看来冬儿是个好苗子。”薛橙花一脸高兴。
苏茉兰也给冬儿带了东西，柳景明走武的，苏茉兰则是来文的，她给冬儿带的是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还给秀儿一支玉笛和一套簇新的裙衫。
……
“发生了什么事？你是不是知道内情？”
院子里，大树投下阴凉。
苏茉兰和柳景明站在阴凉的一角，中间隔着一步距离。
“老二是云娘算计死的，她被老二抢了来，心中有恨。”
“是你帮她离开柳府的？”
“嗯。”
在苏茉兰面前，柳景明没有太多隐瞒，除了云娘故意放任柳景秀，然后引柳景明前去汤池一事。
苏茉兰听完缄默不语。
她对云娘的感觉认知比较复杂，一开始她觉得云娘玲珑八面，惯会伏低做小，后来交往多了，又看到云娘蕙质细腻的一面，此刻，苏茉兰觉得云娘是个可怜人。
“那个药方可有用？”
苏茉兰兀自愣神中，耳畔响起低沉的声音。
声音很低，随风入耳。
苏茉兰抬眼，柳景明的侧脸也打上了阴影。
“效果甚好，连服几日，可得安眠。”
柳景明在心里轻轻松口气，轻而柔的声音接着传来：“谢谢你。”
在跳跃的光影中，女子眉目如画，点点的光圈映在她光洁的额头和脸颊。
她脸上是纯挚的笑意，和记忆中的小少女渐渐重叠，合二为一。
柳景明的嘴角不自觉浮起一抹笑容。
……
饭菜的香味飘了过来。
冬儿爹一大早就杀了一只大鱼，一半煮汤，一半腌渍。
鱼汤中加入白嫩爽滑的的豆腐，汤白鲜香。
一人一碗莹白的鱼汤入肚，在桂子飘香，清风徐来的初秋季节格外熨帖。
饭后，苏茉兰和柳景明启程回府。
“我同你一道吧。”
天色渐晚，眼见着暮色四合，柳景明骑马，立在马车一侧。
听到外面传来的声音，苏茉兰心中微愕，紧而半掀轿帘，应了声“好”。
马车行得不快，柳景明不紧不慢地在一旁骑马跟着。
在前面的一处巷子口，突然跃出两三人，车夫急忙将马车停住。
“刘叔，发生什么事了？”
“大少奶奶，有人拦马车。”
挡着马车的是两名男子，一个生的高大，皮肤黧黑，模样生的齐整，另一个则精瘦矮小，戴着一顶边缘破了的草帽。
从他们身后，走出来一位执杖的老者，须发尽白，腿脚不太利落。
“别来无恙，芹丫头。”老者声音铿然。
苏茉兰下了轿。
“索伊翁，您怎么来了京城？”
名叫索伊的老者是百泼族的前首领，翁在百泼族语里是对爷爷辈的敬称。
柳景明翻身下马，拱手，“索伊翁，许久未见！”
索伊没仔细瞧那个骑马的年轻人，此刻定睛一看，认了出来。
“阿毛，是你小子？！”索伊捋了捋胡子，“你可是吃了我家不少粑粑，还踢了我的牛。”
柳景明一点没有不好意思，他坦然道，“幼时顽劣，还望索伊翁多多见谅。”
“芹丫头，我们去酒楼坐坐。”
“索伊翁，您不邀请我吗？”柳景明明知故问。
“没这个打算，你师傅马钏老头子来了倒是可以一聚。”索伊一副很“记仇”的样子。
苏茉兰跟着索伊上了酒楼。
“主子，需要跟着吗？”暗卫锦一翻身从酒楼一侧飞了下来。
“算了。”柳景明摆摆手，也走进了酒楼，在大堂角落处坐了下来。
其实，柳景明早就知道了索伊几人的动向。他的人在柳府门口察觉到了不寻常，便把此事告诉了柳景明。
……
云杪间，朝南，向阳。
“这是岩腊吗？”苏茉兰看着跟着索伊的那个高大身影。
年轻人眉眼间的稚气几近殆尽，已经有了偏近成年人的坚毅明朗的线条。
苏茉兰还是捕捉到了似曾相识的感觉。
正在摆放东西的年轻人没想到苏茉兰能认出自己，立刻将目光投向了她。
苏茉兰温和地朝他笑了笑。
岩腊是索伊的外孙，在曲荡山的时候，岩腊还是个小孩子，没想到现在都长这么高了。
“岩腊，这是阿芹姐。”索伊乐呵地介绍。
这些时日，岩腊已经知道苏茉兰就是曾经的“阿芹姐”。
但是“阿芹姐”在小岩腊心中已经成了一个爱笑又妍丽的模糊印象。
这么些年未见，看见苏茉兰脸上的笑意，曾经的亲切感似乎回来了几分。
“阿芹姐。”小伙子真心实意地开口叫道。
苏茉兰笑着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