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菱赶到都城府衙天光已大亮，府衙尚未到换班交接之时。
她出示董百事给的异都司腰牌，府衙值守的师爷便将值夜的衙差全都予她，一干人等赶往外院。
待赶到外院，正与罗虣董百事一行人遇个正着。
衙差好歹都有十来个人，董百事整个异都司的人手都带上，加上他也不过四人。
“百事通，异都司怎么才来四个人？”言菱面色不善地看着董百事。
董百事闻言瞪大眼睛梗着脖子反驳道：“怎么数数的，连上你我们异都司出了五个人呢，全都来了。”
“……”罗虣与言菱眼对眼，他见言菱脸黑了一半，连忙解释道：“董司长先来了解情况，他已派人向大理寺求支援，想是一会儿就到。”
“不是说紧急嘛，抓紧时间吧。”董百事煞有其事点了六名衙差，吩咐道：“劳驾几位兄弟守住宅院外面，其他人同我们一起进院子。”
“是。”被点了人头的衙差领命，四散在院外。
董百事与言菱、罗虣等众人一道，行至宅院的正门。
朱红色正门紧闭，正门之上空荡荡的，竟连牌匾都没挂。
“咚咚咚。”一名身强体壮衙差抬手拍门，正门发出沉闷的响声。
众人在拍门声中静候片刻，原以为不会有人开门，正准备想方设法进院，正门突然“吱嘎”一声开了。
从正门探头出来的人正是言菱之前在院内看到，被唤作莽哥的男子。
莽哥看起来三十上下，高大壮实肌肉虬结，乍一看还以为光头，仔细打量才能发现他的后脑上留着一条两指宽的长辫。
“干什么？”莽哥人如其名，开口便莽里莽气的，他上下打量着董百事，从衣着上没能看出品阶。
董百事与他身后的言菱、罗虣三人都穿着常服，剩下的衙差和异都司的司员穿着统一制服，领头的董百事在莽哥眼里便是主事人。
他面带不屑开口道：“若是闲的淡疼，就自己个找死去，没得来你爷爷面前脏你爷爷的眼。”
饶是董百事千锤百炼的面皮，也顶不住这直喇喇的不尊重，董百事顿时挂了脸开口：“异都司办案，嘴巴放干净点。”
“异都司？什么玩意儿？没听说过。”莽哥抱臂挡在正门前，道：“若没正经搜查令什么的，还是回吧，爷爷这你们惹不起。”
“我堂堂异都司，负责监管异人异事，正在办案，请你速速配合打开正门。”董百事隐隐捏紧拳头，强压心头冒起的火。
“嘁。”莽哥歪嘴不屑哼出声，转身就想回到门内，打算重新关上正门。
罗虣上前一把推住正门，不让其关上，莽哥怒视罗虣道：“哪里来的无名小卒，也敢惹我们都城史家！”
“史家？”董百事故意装作不懂，问道：“你说的可是异人四大家族的史家？”
“正是！”莽哥昂头，恨不得用鼻孔视人：“我们史家不是你们这些虾兵蟹将得罪的起的，快滚吧。”
“可史家不是住皇城附近么，怎么会是此处么？”言菱假作狐疑看向正门上方，问道：“你这正门上也没有史家的牌匾呀。”
“这……”莽哥哽住，没挂牌匾当然是因为这里是史家少主的外院，不便轻易示人。
可他不能这么说，莽哥脑袋里飞速运转找不到应对，只能气吼吼的试图暴力关门。不料罗虣气力不小，莽哥想关门也关不上，只能僵持着。
正当罗虣与莽哥对抗之时，董百事他们身后传来脚步声，大理寺左少卿云山携数十名手下赶到了。
大理寺左少卿云山看见门口僵持，立刻吩咐下去，四名人高马大的吏员快步上前帮助罗虣推门。
有了四名吏员助力，门外瞬时有了优势。罗虣猛然一个用力，莽哥被惯力推倒猛坐到地上，正门洞开。
“你们竟敢硬闯！”莽哥狼狈爬起来，喝道：“还要不要你们的小命啦！这可是史家的外宅！”
“外宅？我竟不知史大将军一把年纪，竟在此处有外宅？”
云山走到正门外，客气的朝董百事拱手，从袖袋掏出缉捕令道：“经异都司举报，此座宅院涉及多起命案，大理寺要同异都司同僚即刻进院搜查。
反抗者将视同妨碍办案，我可以抓起来的，你要试试？”
莽哥闻言哑然，他有些不安的退到一旁，终还是降低嗓音道：“不，不敢，请进，进。”
众人只道是气焰嚣张的莽哥服了软，却没看见他将正门大开后，静立大门旁盯着院外的衙差目光闪烁。
罗虣带着几人朝前院奔去，董百事领着人前往西边，云山带领大理寺数十人奔向后院，剩下的人则同言菱一道前往东边搜查。
这栋宅子的东边只有一座院子，想来就是先前言菱撞见的四名女子居住的东厢。
东厢与西厢布局相似，回字形的院落，东边一排五间厢房。
因顾忌着厢房内住着女子，言菱吩咐其他人候在一旁，她逐一敲门。
“笃笃笃。”
不出一刻，便有三间厢房的门依次从内打开。
一身黄衣的月牙披着灰裘最先开门，她开门正遇见言菱准备敲第五间厢房的门，开口道：“那间房没住人，你是谁？敲我的门做什么？”
言菱闻言垂手回眸，她看向一旁两名衙差，衙差接收到她的眼神，自动自发推开第五间厢房搜查。
“多谢告知。”言菱客气道：“这位娘子，异都司正同大理寺一起办案，需搜查你住的厢房，还请配合。”
“办案？”
“什么案子？”
第一间房住着的兰香和第二间房住着的青叶先后走出厢房，正听见言菱说的话，异口同声开口问道。
“不便透露。”言菱不再多言，只嘱咐其他几名进屋搜查的人仔细点，别碰坏了屋内的东西。
第三间厢房迟迟没人应声，没待言菱再次敲门，月牙便主动拍响了门，她一边拍门一边喊道：“红绢，红儿，醒醒啦，有官差办案呢，别睡啦！”
月牙轻拍着门，见屋内没有反应，她有些尴尬地逐渐加大力度拍门，一时不察竟将门拍开一条门缝，门竟然没有从内锁上。
兰香、青叶和月牙三人默契地挡在门口，兰香礼貌地对言菱道：“这位娘子，我们住这的姐妹有些嗜睡，请容我们先帮她收拾收拾，且容她收拾妥当再搜查也不迟。”
言菱点头同意，三人推门进入房内，不过一息间，三人又急急走出来，青叶一马当先急道：“红绢不在屋内。”
言菱心下咯噔，想起罗虣提到被丑女人吃掉腹部的绯衣女子，莫不是曾有过一面之缘的红绢？
“你们且跟我回异都司，若案件与你们无关，择日便可出来。这间厢房还需要我的同僚仔细搜查。”
听言菱如此说，三人面色惶惶点头不再言语，她们本就身似浮萍，官府中人如何说她们便如何做。
三人只立在言菱身后，刚站定没多久，搜查的衙差俱都从屋内出来，表示屋内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言菱只能带着众人朝外走，西厢外连着这座宅院的花园。
夜间跟着她们往东厢去时，经过花园内两步一叠石三步一造景只觉雅致气派。
如今天光大亮，从西厢往回走，言菱发现这些假山石材竟来自都城外的万坑林。
都城万坑林是前朝天降天火时形成，林间树木多数盘根错节、歪七扭八，皆因被天火砸伤后顺势生长而成。
而林间的地面坑洼众多，大坑能有宅院大，小洼也有巴掌大，据说坑洼内常遍布细孔大小不一的奇形怪石。
史家外宅花园石材，居然就是这遍布细孔又造型独特的怪石，这石头可不是光有钱就能寻到。
史家不愧是都城四大异人家族之一，哪怕是这座外观毫不起眼的外宅，其内部花园布置都颇有巧思。
这些怪石左歪右扭层叠，隐约间竟似交叠的人形，人形之中或头部中空，或腹部中空十分奇特。
言菱边走边仔细打量假山，忽见两名衙差扛着铁锹匆匆经过，看情形是有发现。
她当即跟了上去，身后众人见状也紧随其后。
两名衙差奔向的地方，正是这座史家外宅的前院。青叶主动提起，前院正厅端立正中，左侧是前院的书房，右侧是管事院子。
抄手游廊环绕的前院，长着一株看不出品种的大树，树身粗壮需三名成年人才能环抱。
院中地面皆是泥土，没有铺设任何砖石，其中的大树叶片早已落尽，枝干张牙舞爪偾张着。
罗虣站在树下，正盯着一处明显与周围不同颜色的泥土。他蹲下身，抓起地面一把浮土在指间揉搓。
两名衙差扛着铁锹奔到他身后，听到声响他转身见衙差带来铁锹回来，眼睛一亮开口道：“辛苦两位寻来铁锹，此处浮土略新，想来下面藏着什么，有劳二位小心挖掘。”
“好咧。”两位衙差应了声，握着铁锹便卖力铲起土来。言菱赶到时，大树前已挖出约三寸深的土坑。
没待片刻，土坑中渐渐露出一具白布包裹的人形，人形腹部位置凹陷氤氲着鲜红的血迹。
兰香看到白布包裹的人形惊骇道：“那是什么？”
罗虣这才注意到言菱一行人，他几步上前挡住众人视线，道：“若是害怕，也可等我们收拾妥当，稍后在大门碰头。”
他这话是看着言菱说的，言菱轻轻摇头表示不想离开。
兰香早在看到白布后就瑟瑟发抖，青叶同月牙一左一右搂住她，强自镇定看着衙差动作。
见言菱没有打算离开，罗虣冲一旁候着的衙差点头，衙差将白布一角轻轻揭开。
随着白布缓缓揭开，一双死不瞑目的双眼印入众人眼帘，是一名年轻女子。
女子面带着惊恐之色，原本面无血色的脸被绯红衣裙衬得愈发白惨惨。
“红绢！”兰香、青叶和月牙三人几乎同时喊出名字，不顾衙差阻拦扑上前。
“这是怎么回事？”青叶突然抬首质问言菱道：“红绢怎么会这样，你说的搜查到底是要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