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香夷浑身疼痛不止,不知不觉地梦到了沈秋辞,水月仙境的清风吹拂着百里桃花,沈秋辞跨门而入手里端着汤碗,里面是刚煲好的粥。
沈秋辞朝着窗户外边步曲觞叫道:“去叫那俩野小子回来!腿伤才好多久,又溜去跑马!”
不多时,步少棠撑手翻过栏杆,嘲笑道:“师卿卿,平日你不是最喜欢这么翻栏杆走的吗?怎么今日腿折了,就翻不动啦?”
师卿卿一瘸一拐地走到步少棠身边,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道:“师兄,我脚受伤了,你故意找揍的是不是!”
步少棠讥笑一声跟她逗闹,几个快步就来到了桌边,伸手就要拿桌上筷子,沈秋辞拍了拍他的手,道:“先净手,在吃饭!”
两个人拿着热帕子,左擦右抹好一会才坐下来喝粥。粥里热肉烫得师卿卿直扑腾跺脚,一跺脚就嘶得想起腿伤。步曲觞坐在她的身边,冲她哼了一声,道:“傻丫头,谁让你偷溜去跑马的?瞧你这腿伤的,都摔断几回了!以后要是成了个瘸子,嫁个丑郎君,可就天天只能喝这样白米粥咯。”
师卿卿没接话,沈秋辞就已拎起步曲觞的耳朵,道:“说谁呢?真有本事今日去打几只野山鸡回来?打不着就别回来了!看你还稀不稀罕白米粥!”
师卿卿嘿嘿笑了两声,问道:“师娘,阿姐呢?怎么阿姐不在呀?”
沈秋辞道:“她在里头煲汤呢,一会儿就出来了。”
师卿卿站起身就往厨房方向跑,笑道:“我去喊阿姐来吃饭。”
水月仙境木道弯弯绕绕,师卿卿走了好久也走不到厨房,她扶着木栏越走越远,越走水月仙境燃烧火越大。
“阿姐。”
“阿姐,你在哪里!”
“师娘喊你吃饭!阿姐!”
师卿卿冲水月仙境房屋,喊了好几声,也无人回应。
忽地,四下烈火燃烧火光包围住了吃饭厅堂,师卿卿拼命冲进火海跑入厅堂,大声叫喊师父师娘快跑,可怎么喊都没人理。
利箭如雨惊震爆发在眼间,沈秋辞身中数箭,师卿卿手里摸到了一股热流,她想看清楚手里沾的是什么,就在这时,胸口顿然吃痛,她被一股汹涌强劲的灵力推出了门外。
她再次看见沈秋辞跪伏在自己身前,箭矢带着火焰在水月仙境上空呼啸,门内的人与她对视,适才从沈秋辞身上流出来的热血,还残留在她的掌心,那一团血沫,一点点变冷变僵硬使得她的心也越来越冷。
师卿卿看着手里的血,手脚惊得直哆嗦,后背俱是寒凉。这样的梦,她做了三年,这冰冷的梦长得像是没有尽头的黑夜,让她怎么也等不到天明。
师香夷眉头紧锁呼吸微促,胸口剧烈起伏传来阵阵疼痛,手猛地一抓就抓住了一只手,待看清身旁躺着的人,立刻就清醒了,她警惕地伸手摸了摸脸,发现面具还在脸上这才放心。
孟花啼守在床榻边,见她掌心都是汗,担心着道:“师姑娘,你怎么了?可是有什么地方不适?”
师香夷松开了手,哑声道:“阿......步夫人,怎么是你啊,我睡了多久?”
孟花啼道:“你已经睡了五日了。”
师香夷伸手抚摸着心口,人是清醒了,但胸口依旧发痛,嗓子微干,忙道:“五日,这么久,阿嫣呢?”
孟花啼柔声道:“你别担心,阿嫣这几日都在跟季夫人识字,她们都很安全。”
她又道:“师姑娘,你现在伤势未愈,还需得好好休养。”
话音刚落,师香夷微仰起头,口中‘嘶哈’声响起,轻咳了两声,孟花啼道:“师姑娘,你断了三根肋骨,身体受了重伤,须得静养几日才行,尚不可乱动。”
师香夷想起自己好像是硬接了素怀容一掌,当时没什么感觉,没想到会是断了三根肋骨,道:“断了三根肋骨?这身子真是越发弱了。”
孟花啼温柔地道:“师姑娘也是血肉之躯,非是铁打之身,上战场挨了刀子,怎会不流血呢?”
须臾,她有些忧郁道:“你身边也没个父母、兄弟姐妹,孤身在外,冷了疼了,又有谁知道呢?”
闻言,师香夷愣愣地看着孟花啼,想和她说许多事情,可这一刻,却什么也不能讲,只轻叹一口气,神情有些伤感,道:“步夫人......我修的妖绘莳心术,不是我......不是我本心所愿,是我没了别的选择。旁人都以为修了妖绘莳心术,就能横霸仙门,过得逍遥快活,一切唾手可得,可根本不是的。”
孟花啼静静听着她说。
师香夷红了眼眶,难过地道:“我生来便是个罪人,我很清楚,如果不是我的养父母将我带回家,我也活不到现在。外头的人都想我死,可我又做错了什么呢?我本来就想做个散淡人,是他们一步步地逼我......我也没办法!”
说到这,师香夷神情有些痛苦,喉间哽咽了起来,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
“步夫人,站在底下太黑了,什么也看不见,摸不着啊!”
听得这话,孟花啼也不知为何难过,待回过神,双眸已经红了道:“师姑娘,我知道你是身不由己,已经尽力了,尽力了就无须自责,苦苦埋怨自己。”
师香夷任由眼泪滑落,涩声道:“可我害死了阿兄的父母,阿兄心里边藏着痛恨,他不与我说我都知道的,到底是我伤了阿兄。”
孟花啼轻轻地拍了拍她,摇头道:“既是一家人,你阿兄又怎会怪你呢?你阿兄藏在心底,许是舍不得怪罪你,你又何必怪在自己头上?如今你离了家,一人在外,叫你阿兄知道合该担心才是。”
师香夷垂下眼眸,道:“阿兄是这样的脾气,是我对不住阿兄。”
孟花啼温柔地抚慰着她,虽隔着一副面具,但所言之词,却像是血亲之人在交心,二人推心置腹地聊了许久。
彼时,师香夷身上过往那些插科打诨的玩闹孩气,终究是没了,变成了冷心之人。
屋外飘落着桃花瓣,季司离垂下眼眸,望着满地凌乱的桃花,他站在门口站了许久,原本想敲门,但听得屋内呜咽之声,便收回了手转身离去了。
这边,朝天殿的正殿上,冷道涯坐在首座,跟季闻麟饮茶闲谈。
冷道涯饮了一口茶,淡声道:“闻麟,沐墟宫大战已结束,近日怎么不见司离?他在忙什么呢?”
季闻麟面带微笑,回道:“司离近来在与步界主切磋剑术,及商议征纳仙门弟子等事宜,应当是太忙了,所以没来打扰岳父。”
冷道涯声音爽朗,道:“这有何打扰的,不过,司离如今也及冠了吧。”
季闻麟饮了饮茶,笑着道:“二十有一,母亲去年才给他取得字。”
宣乐站在一旁,给二人添茶,面带微笑,道:“季公子,一表人才,如今及冠该要议婚了吧。”
季闻麟淡淡一笑,道:“司离的意愿,暂时没有此打算。”
冷道涯颔首点头,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到了年纪是应该的,司离没有打算,怕是尚未遇上心仪之人。”
季闻麟手握着茶杯,抬眸问道:“应当是吧,岳父提起这事,可是有觉得合适的女子?”
冷道涯抚了抚胡须,想了片刻,道:“我看风二小姐与司离年龄正好相仿,两人性情也相差无几,倒是个不错女子。”
季闻麟笑着道:“风二小姐确实才情出众,不是泛泛之辈,她跟鹤月交情也颇深,是鹤月知根知底的密友,就是不知司离他可否中意。”
朝天殿另一处偏殿内,风敬桑嫡长子当今风火门的宗主,风景野负手而立,站在案桌前,待听得一阵脚步声响起,便转过了身。
他将风凌霜唤来了大殿,风凌霜较风景野小四岁,因着这段时日征战,姣好的面容消瘦了许多。
风景野摇曳着金扇子,许半晌,才开口道:“凌霜,季司离,是个好仙士,更是个难得的仁人君子。”
听得这话,风凌霜了然,她大哥是要给她说亲,风景野走到她面前,道:“冷教主大女儿冷鹤月已经嫁了过去,你与季夫人是知交好友,待你嫁与季司离,便是清虚道的二夫人。”
屋内没有旁人,侍候的家仆都已退去,只有他们二人私谈。
风凌霜想了片刻,道:“大哥,婚姻大事,非是儿戏,季公子一心向道,为人清介......”
风景野打断道:“凌霜,此事不必担心,大哥自有法子。算算年头,季司离也到了娶妻年纪,加之我听闻他与原乡会会主走的亲近,想必季宗主心里也着急。所谓长兄如父,大哥也是为你好。你若能嫁得季司离,无论今后遇着什么事,以他的为人,大哥也无甚忧心。这些年,放眼仙盟百族,你也见过不少热血儿女,但要论其实力身份地位,无一人能及你。你打小就天资聪慧,英姿不逊半分儿郎,且又求道若渴,正与季司离志趣相投,这段姻缘,对你们二人来说,再好不过了。”
风凌霜静静的没有开口。
风景野又道:“奉天宗今已被伐诛,灭度葬刀盟迟早会出来个人压在咱们的头上,当初大哥忍辱含垢,降心相从于素怀容,才得以保全咱们一门。你若做了清虚道二夫人,咱们风火门便能得势,不必低头折节,屈于人下,往后也没有谁能再做风火门的头顶天!”
风景野抬手,轻轻地拍了拍风凌霜的手臂。
“凌霜,你且要记住,这世间是以弱肉强食定成败,风火门哪日若是衰败,就只能等着任人宰割。这一回,是光耀咱们风火门门楣的一个契机。风火门的来日,在此一举,明白吗?”
风凌霜抬手施礼,道:“大哥的教导,凌霜谨记于心,必不会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