镖局上下特意在这一天把林雪源支出去办事,背着她偷偷给她准备生辰礼。
杏儿带着众仆役把镖局内外挂上了彩绸,徐文治自掏腰包买了林雪源喜欢的梅子酒。朱春晓携内子亲自下厨给林雪源做了长寿面和她爱吃的一大桌菜。许兰訢则负责替她摆大家送的礼物。
万事俱备,只欠正主归家。
众人一齐等到傍晚,直到夕阳西斜,林雪源才披着红粉色的霞光风尘仆仆地往家赶。
她这趟出去顺便去找线人传递了消息,自从边境回来,她就一直派人留意着洛乡内部的动向。可是再无任何风波。
如果真的要说风波,大概就是洛乡外近日马匪猖獗,从北边逃难来的难民割据了稷山,占山为王做起了马匪。
太守方大人屡屡上书朝廷请求剿匪,可朝廷仅仅派了一个七旬老兵带了一千人马来剿匪,这些兵全都懒洋洋的,不是喝花酒就是在赌坊划拳,连稷山的山脚下都没去巡逻,甚至和那群马匪狼狈为奸,互相做起了买卖。
原本马匪们忌惮于林氏镖局的名声,不敢靠近洛乡。如今有了城中官兵的为虎作伥,他们开始在洛乡城外的郊区山道上埋伏来往的商队和农户。
林雪源此次就是要向上面汇报这件事。因为据萧道衡的暗示来看,她所属的情报部门似乎并不直接归朝廷所理,而是隶属于她曾见过的成王殿下纳兰旻。
林雪源是搞不明白为什么成王殿下要把控洛乡的消息,或者说她不愿意去想明白这件事。涉及到王权纷争,知道的越多就死的越快。
她所做的不过是听命办事,保兄弟们小命而已。
林雪源回到家的时候,正在思索马匪的事情。等七月过了,她就要再度跑大单了。
她发愁于自家的生意,毕竟萧道衡那孙子不给他们发俸禄,讨生活什么的还得林雪源亲自出马操持。
徐文治前阵子刚招了一批人进镖局,但这些人都资质平平,远不敌当初亲自受老爹训练的弟兄。
林雪源担心送货的生意会被这群马匪搅了,脑子里乱糟糟的,也想不出个对策。
正当她顶着一脑门子官司,愁得眉头紧锁的时候,她一抬头,看见满院子的彩绸,和穿得花花绿绿的一院子大汉,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她就看见穿着桃红色锦袍的徐文治鬓插一支花,喜气洋洋地带着身后同样穿红戴绿的兄弟们拿着炮仗走来了。
她还没进院,就先被那一挂噼里啪啦的红鞭炮震得耳朵嗡嗡响。
“恭喜恭喜,恭祝我们总镖头生辰吉祥,长命百岁,寿比南山!”涂了个大红脸蛋的赵庆安捧着一束被老虎扎得乱七八糟的鲜花走了上来,一把将鲜花塞进了林雪源怀里。
林雪源只觉得自己额角突突地跳,嘴角抽搐地说道:“多谢。”
她这时候才想起来,今天是自己的生辰。
只见面前大汉突然向两侧让出一条狭窄的通道,身着雪青色衣衫的许兰訢捧着一碗长寿面轻飘飘地走了过来,在周围一种花红柳绿中显得格外清新脱俗,令林雪源赏心悦目。
只见许兰訢夹起一筷子荷包蛋,直接塞进了林雪源嘴里,笑眯眯地说道:“生辰吉祥,先吃长寿面再进门。”
林雪源胳膊夹着花,捧起碗,狼吞虎咽地把那碗长寿面全吃完了。打了个满足的饱嗝后,她冲朱春晓一竖大拇指,说道:“朱哥,手艺又精进了啊,再这样咱家厨子都该自觉让位给你了。”
朱春晓满意地点着头,嘴上却说道:“不至于。”
林雪源被一大群乌泱泱的人迎进正厅,和大家一起坐下正式开饭。只见桌子上摆满了她爱吃的酱肘子、清炒虾仁、果仁菠菜、炖牛腩。肉香就着梅子酒的清香,别提多令人眼馋。
兄弟们彼此碰杯,把酒言欢,笑呵呵地一句接一句地给林雪源送吉祥话,好不热闹。
林雪源脸上笑着应和,眼睛却一直偷偷瞥着许兰訢。她今天也忒好看了,头上的紫藤步摇一晃一晃的,把她眼都晃晕了。
席间,她凑到许兰訢耳边去低声问:“你给我准备了礼物没?”
许兰訢面不改色地翻了林雪源一个大白眼,说道:“怎么可能不给你送。”
林雪源嘿嘿一笑,接着问:“他们的礼物我都能猜到,无非就是吃的、武器和书。我更好奇你给我送了啥,这是你第一次给我送生辰贺礼。”
诚然,林雪源去年的生辰还在和许兰訢闹别扭,没机会互相给彼此过生辰。
今年夏初,许兰訢过生辰的时候,林雪源嗷嗷叫着要给她过个最热闹的生辰,于是请了全镖局的弟兄到洛乡最好的酒楼大吃了一顿,又给人送了一堆衣裳首饰当贺礼,险些掏空了自己的钱袋子。
只见许兰訢冲她神秘一笑,只说:“我觉得你会喜欢的。”
拆礼物环节,林雪源一如往常,收到了兄弟们送的各色书籍、点心和武器。
比较特别的是徐文治不知道从哪淘来一个缀了松石的银镯子,镯子上雕刻着十分精巧逼真的灵蛇,看样子秀气得很,尤其是那灵蛇的雕刻手法,让林雪源怎么看怎么眼熟。
林雪源不喜欢戴首饰,当下就盘算着回头塞给许兰訢。
徐文治似乎是知道自家妹子的主意,附在她耳边说道:“你可少把这宝贝送人啊,这宝贝可不是普通镯子。这是杜先生送来的。”
林雪源闻言挑起了一边眉毛,说道:“师父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没人通知我去拜会师父?”
这位杜先生便是昔日为林雪源打造炽金宝刀的那位高人杜溪,也是林雪源的师父,是上古掌奇门与机关术的杜氏传人。
杜溪此人来去如风,常年在大陆各处游历,当年行至洛乡,恰好与林涛一见如故,酒过三巡后就迷迷糊糊地认了四岁的林雪源做徒弟。
当年的林氏刀法蛮横狠厉,需要持刀者身高力壮,才能发挥刀法的全部威力。
纵然林雪源身量不输男子,但终归是女人,骨架不如男子一般粗壮,体型较之于过分壮硕的林涛也略显纤细。
杜溪针对林雪源的身形,将过分刚硬的林氏刀法改善更为轻便灵活的刀法,并与杜氏秘传的功法千丝戏和据说是上古仙门元旭宫的清风剑法相结合,独创了一套适合林雪源所用的高强武功,传授给了林雪源。
也就是这套武馆使林雪源年纪轻轻就成为林氏武馆最瞩目的那匹黑马,让林氏诸门生心服口服地做她的手下,更辅助她在北疆在乌封骑兵围剿中杀出一条血路,成为了萧道衡一直心心念念想收入麾下的人才。
只见徐文治十分神气地说道:“那天先生来,你恰巧不在。我说留先生坐下喝个茶吃个饭,先生脚底生风一样唰就闪没了,只留下这个镯子。我只能借先生的花献你这尊大佛了。”
徐文治接着介绍道:“此镯名唤蛇心,里面装着八根纤细如发的银针,每一根针上都淬了能毒死一头牛的蛇毒。只要按下蛇的眼睛上缀着的那颗绿松石,毒针就会直射而出,顷刻间就能叫人毙命。”
林雪源这才明白为什么那灵蛇看着如此眼熟,原来是师父的手笔。
她当即喜笑颜开,伸手就要去拿那银镯,却被徐文治眼疾手快收了回去。
“先生的意思是,叫你小心使用。这蛇毒无解药,要是真的扎在人身上,那就是必死无疑的。杜先生夜观星象,测得你今年要身陷险境,特意做了这个镯子给你,为的是在关键时刻能保你一命。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先生说,此镯若赠予你,可保你一命,也会让你失去十分重要的东西。先生要你自己做取舍,决定要不要收下这个镯子。”
林雪源看着那做工精湛的银镯,思来想去,不明白师父这番话到底是何用意。若说险境,她今年春天在边关已经碰到过一次了,人不至于一年倒两次大霉吧?
她想收,但是又不知道师父所说的十分重要的东西是什么。难道是林氏镖局?可这偌大一个镖局,怎么会因为一个小小银镯就毁于一旦呢?
她心想,师父他老人家多半是老眼昏花,看错星星了。于是壮了壮胆子,收下了那银镯,十分欢快地戴在了手腕上。只觉得这镯子用料极好,戴在手腕上冰冰凉凉,好生舒服。
镖局内的礼物被林雪源拆了大半,全部命人帮她搬到自己房中去了。唯有许兰訢的礼物迟迟没交到她手上,让林雪源有些焦躁。
晚饭后,大家各回各屋,许兰訢牵着林雪源漫步在院中。此时院中的蓝雪花开得正好,如水般皎洁的月光静静地流淌在浅蓝色的花瓣上,显得庭院格外雅致清新。二人手牵手,慢悠悠地走在夏夜清凉的晚风里,大袖耷拉下来,交缠在一起,格外缱绻暧昧。
“好啦,现在旁边没别人了,你打算送我点啥啊?”林雪源俯下身,凑近了许兰訢耳语道。
许兰訢白了林雪源一眼,笑道:“就数你猴急,竟是一刻也等不得。”
她说罢,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木盒放到林雪源手里。林雪源打开一看,里面赫然躺着一支剑兰玉簪。
“给你这个玉簪子,一来呢是希望能约束住你。玉器易碎,但凡你打架时再不顾自己安危地往前冲,这簪子指定是保不住的。到时候可别巴巴地再来找我讨新簪子,此簪独一无二哈。”
林雪源点头着应和:“那二来呢?”
“二来……”只见许兰訢蓦然红了脸,清了清嗓子,故作镇定地说道,“徐大哥不是总催着你早些成家嘛,看你那犹犹豫豫不爽快的样子,我就先你一步下聘礼喽。这簪子只是聘礼的一部分,之后的更多我都会补上的。放心,总镖头天人之姿,本娘子定然不会亏待了总镖头的。”
林雪源闻言,猛地抬头,眼睛亮亮地问道:“你说什么?”
许兰訢一愣,以为林雪源没听清自己方才所说的话,正要再复述一遍时,却被林雪源一把拽进自己怀里结结实实地抱了个满怀。
林雪源紧紧抱着许兰訢,摇晃着人,轻声说道:“我还以为你不肯呢……”
许兰訢哭笑不得,“你哪看出来的我不肯与你成亲?”
林雪源小声说道:“嗯……我瞎猜的。”
这确实是她瞎猜的。哪怕那夜后许兰訢与她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不少,平时行为也都十分亲呢。但这人非常坏,每当靠近你,就会明着做狐狸,真心窥不见几分,只能望见满肚的花花肠子做撩人的狐狸尾巴尖,故意在你心上最柔软的地方挠,挠得你心痒又拿她无可奈何。
因此哪怕有正主亲口承认的喜欢,她也摸不透许兰訢的这份喜欢到底有几分。因此徐文治每次来探林雪源的口风时,林雪源都会密不透风地打回去。
不是她不想,只是她怕许兰訢只是在和她玩,压根没想过谈婚论嫁这码事。
在外威武霸气的林总镖头在许娘子面前是个怂蛋包,她生怕她们相处的时间太短,蓦然提亲,唐突了佳人,显得自己像个心急的大色鬼。硬是一个字都不敢问,只能揣着明白装大糊涂,想着等时间长了,时机合适的时候再问许兰訢。倒是没想到许兰訢自己主动提了。
许兰訢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道:“总镖头,不会猜就别瞎猜了,下次想知道什么我亲口告诉你。”
林雪源有点委屈,说道:“那你保证,有什么说什么,不口是心非?”
“呃……”
许兰訢被这话噎住了。诚然,她许兰訢成日里嘴没个把门,坏心眼上来什么胡话都能闭着眼瞎说,可真让她袒露真心,比杀了她还让她难受。林雪源的委屈不无道理。
见许兰訢半晌没说话,林雪源深深叹了一口气,认命地说道:“知道了,下次想知道什么都来问你。你不说我就等着,等到你自己愿意告诉我。你口是心非也不要紧,反正我已经习惯了,练就了看破你伪装的火眼金睛。你休想瞒过我。”
许兰訢被人拥在怀里,周身被那熟悉的暖香包裹,感觉甚是心安。林雪源好像有一种神力,帮她把心里悬着的石头一块一块地解下来,平平稳稳落了地。她觉得在林雪源这她总是很安全。
“许兰訢,给我绾簪吧,不止今夜,从今往后的岁岁年年,你都给我绾簪,好吗?“
林雪源轻柔的声音响在许兰訢耳边,她拥着她,也十分轻柔地回应道:“好啊。”
玉簪绾卿心,岁岁不相离。
夏夜的虫鸣荡开在和煦的晚风里,让二人的青丝交缠,宛若老天有意撮合二人结发。玉簪被许兰訢稳稳插进林雪源的发里,许兰訢正要夸好看,就听见一道急促的号角声划破了洛乡的宁静。
“不好了,马匪带人攻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