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两日,皇城都浸泡在阴云和战火中,拼杀声几乎响彻半边天,血流遍地,宫门紧锁。
东宫内情势更显严肃,皇帝的灵柩还没抬走下葬,皇宫里就已经打得有来有回;边关战事还未传来捷报,就已经有人走漏了内乱的风声,闹得满城风雨。
“现在皇城流言四起,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说我和齐长卿在宫中内斗,闹得满城风雨沸沸扬扬!”
齐渊怒发冲冠猛拍书桌,平日隐藏在好皮囊之下的狰狞面孔终于露出来,最原始的性格显露在仇风雪面前。
仇风雪在旁侧并不着急言语,手指藏在袖中捻过袖角,墨黑滚圆的眼珠深如古井,像是在思忖着什么事,半晌后才负手道:
“殿下,眼下最重要的是沉住气,两军交恶折损严重,若在此时还不能保持思路清晰,必然会给齐长卿露破绽。”
齐渊没那么多心情和仇风雪扯什么大道理,他已然被滔天怒意冲昏了头脑无可自抑,苦恼得捶胸顿足,最终却也只有掩面叹息:“仇卿,镇宇的消息迟迟未传回,你说我到底该怎么做?”
事已至此,齐渊并不是什么愚笨之人,肯定清楚为什么镇宇迟迟未往宫中来报,这必然是不肯归顺两方之一的明示。
但眼下七日之期已到最后一日,齐渊若再不和齐长卿分出什么胜负,皇帝死讯一旦传遍,新帝尚未登基内忧外患,那这天下可就是真的乱成一锅粥了。
仇风雪思忖着该如何回答齐渊,非常时期,一字之差都有可能会引起齐渊多疑,必须慎之又慎:“殿下若信得过臣,臣有一策。”
“但说无妨。”
仇风雪得了许可,继续道:“战局僵持不下,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万一被镇宇抓住时机回了皇城,恐怕殿下和齐长卿,都捞不到好处!”
“话虽如此,只是镇宇回来与我和齐长卿对立,又是出于什么目的?”齐渊眯眼,像是在思考。
的确如此,镇宇本属于皇帝旧派的第一忠臣,是啃不掉的老骨头,若要让他出兵,不是有新王需要拥立,就是垂死挣扎殊死一搏。
齐渊一时半会儿也分不清镇宇如若出兵,究竟是为了什么。
仇风雪剖析齐渊话中之意,敛眸沉声道:“殿下,镇宇元帅本就属于皇帝旧派的忠臣,垂垂老矣仍是一把硬骨头,若他要回皇宫来掺一脚,什么目的什么立场都不再重要。”
对于眼下的齐渊而言,镇宇就如同亡命天涯的一根心头刺,失去靠山后进宫掺和的话,也许正如仇风雪所说——立场根本不重要。
或许镇宇根本不需要什么立场目的。
“所以,仇卿的意思是?”齐渊似乎猜到了仇风雪的想法,试探着询问。
仇风雪眼光一凛,唇角带起一丝恣意的笑,克制又疯狂:“不如全力一搏,乘胜追击。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只有让齐渊再次折损兵力和齐长卿相抗,才能为即将到来的援军争得一线生机,这本就是一场狂妄的赌局,他已把毕生筹码全部用作押注,身前是刀枪火炮,身后是万劫不复的悬崖。
*
入夜,战火骤然打响,齐渊召集所有部下在东宫紧密商讨。
仇风雪却是心不在焉,一双眼眸失了焦,脸色也比以往冷许多,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神游状态根本没去细想齐渊到底说了什么。
掐算好时间,今夜应当是凌淮安从边关回来的时候,只不过到现在也没传来第三波人袭击的消息,弄得他魂不守舍。
“长宁宫一带死伤惨重,加上之前东宫禁卫的折损,尸横遍野有近万余人,太子殿下本就是代令行事,军中已颇有微词…”
“齐长卿那边难道死的人就不多吗?!”齐渊近日一直都是怒气冲冲的模样,指着禁卫统领的鼻子破口怒道:“他那边可是死了一个大将!我们还可以继续乘胜追击!”
禁卫统领心急火燎,听外面刀剑声不断,抱拳恳切道:“太子殿下,二皇子那边虽损失惨重,一名大将陨落军心不稳,可他手下至少还有个将军有兵力相抗!”
“可太子殿下您呢!?您手里只有这二十万禁军,未受陛下许可能操控打仗已是来之不易,更何况如今军心动摇,这……!”
齐渊拂衣冷哼一声,眸光森寒:“那就更应该早点结束这场战争,为本王加冕。”
禁卫统领无可奈何叹惋,郁愤难平。
仇风雪见状回神,瞥一眼当下严肃气氛,启唇道:“大统领,如今战争已是白热化,若不憋着一口气尽早结束战斗,恐怕军心只会更加涣散。”
“仇大人,你说的道理我都懂,只是这场战争还不知道多久才会结束,我是担心……”
“就快了。”仇风雪打断统领的话,半张脸没进未被烛光照彻的阴影中,显得格外阴森冰冷,凛冽寒眸闪着冷光:
“是非对错,成王败寇,我相信很快就可以见分晓。”
……
果不其然,后半夜敌袭号角吹响,齐渊本在战场和齐长卿厮杀,听到敌袭号角响起后,双方都陷入了长时间的迟疑。
随后,齐长卿率先一枪挥开齐渊,抓住手下副将怒声问道:“怎么回事!为什么还有第三波人来!?”
副将也不知情,但多少能猜到是边关赶回来的镇宇,可当初传信时他们并未将宫中局势告诉镇宇,问之到底想归顺与谁也十分委婉,更是隐瞒下皇帝已逝的消息。
为的就是稳住镇宇。
可没想到最坏的结果还是发生,且在两军交战之际突然赶回,实在蹊跷!
“除非……除非是有人提前给镇宇通了气……到底是谁?!”齐长卿刺杀朝自己不断袭来的敌人,望向齐渊身后身骑战马的仇风雪,恍惚间明白了一切。
他开怀嗤笑,挥动长枪直指仇风雪,咆哮道:“原来你早就在做局等我们跳!”
“什么意思?”齐渊不懂齐长卿为什么突然发疯,转身看一眼仇风雪,挡在其身前道:“你说清楚!”
齐长卿捂着半张脸狂笑不迭,在号角声中缓慢开口:“恐怕早在季骁还没死之前,仇风雪就已经和那个废物凌淮安做了一场局,说不定为的就是今天!”
“齐渊!这么多日下来,你看到过凌家少爷吗!?就连凌子翁出殡当日,恐怕他也不在现场吧!”
齐长卿痴狂笑着,眼角都有了泪光:“我还真是小瞧了你们,竟让你们给我玩了灯下黑,把镇宇引来了皇城!”
“你好高的算计啊,仇风雪!!”
齐渊不可置信地看向在侧静默伫立的仇风雪,瞳孔震颤,双唇发抖:“他说的不是真的,对不对?”
仇风雪怎么可能会害他!忠心耿耿跟了他那么多年的人,怎么可能会反过来倒打一耙算计他!
齐渊绝对不信!
齐长卿在旁回首环顾身后战场,举起双手颤巍巍指向仇风雪,歪头笑得怪异:“齐渊,你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他是谁!?你真傻!!”
“怎么回事?”齐渊再度转头,策马往后退了两步,摇着头皱眉:“你难道不是仇风雪吗?不可能……”
仇风雪并不作答,横一眼几近癫狂的齐长卿,看紧闭的宫门被外力不断顶撞至大开,黑压压的军队在镇宇的率领下蜂拥而上,乱象横生火光四起,无奈冷道:“你以为我是谁?”
“仇风雪吗?”
“我之前也以为我是仇风雪,效忠于齐渊。可在知道你是当年宣家惨案的罪魁祸首时,我就不是效忠于齐渊的仇风雪了。”
“你还记得他们吗?”
仇风雪凑近齐渊,目光审视着对方,像是在做最后的宣判:“我就是你当年杀尽宣家后,唯一的遗留。”
“不可能!他们都死了!”
齐渊不可置信地怒吼,退至齐长卿身边,红着双眼咬牙道:“事到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要是想保命,就和我联手……”
“你在说什么呢哥哥?”齐长卿一把推开齐渊,眉头高高飞扬,癫狂模样十分骇人:“你当初看我受宠,想害我命时怎么没想过有今天!”
“帝王之争本就残酷!”齐渊厉声反驳,挥开袭来的敌军,一边和齐长卿撤退一边道:“这是不争的事实!”
齐长卿闻此却冷漠笑起来,语调玩味:“可我本来没想过和你争!是你要杀我,让我不得不去争!”
“而你现在却还想用早就被你丢掉的兄弟情分来让我帮你,和你共进退?!”
齐长卿嗤笑,讽刺道:“你觉得你配吗?”
飞箭袭来,齐长卿武力稍弱躲闪不及,被射中心口上方,血色染透甲胄,他哀嚎一声,跌下战马!
场上由于镇宇的掺和本就成了一滩浑水,更何况他威名远扬,带领的精骑队更是让人闻风丧胆,百战不败,就算齐渊和齐长卿手里有二十余万兵力,但在军心涣散之际,根本不足以战胜镇宇的精骑队。
这是一场赌上一切的奇胜。
齐渊看着齐长卿倒在尸山血海之中,双唇一张一合,眼眸血红,更显妖冶。
他就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鬼魅,稍不注意就会要了齐渊的性命。
副将冒着生命危险来想将齐长卿接走,不料却被突如其来的飞箭穿心鲜血迸溅,口中鲜血顺着唇角溢出,他跪倒在齐长卿跟前,临死前都还紧睁着双眼。
军心涣散,四散奔逃,独剩齐渊亲兵一小支队伍还在垂死挣扎。
齐渊见状不妙,策马想逃,待哪日东山再起,没曾想却被仇风雪一剑挡了去路,就连马腿也被利剑斩断,他不受控制地从马背上跌落,只能被迫和仇风雪周旋!
“仇风雪,我千算万算都没想到,你竟然是宣家的人!”齐渊心痛之余,更多的是悔恨,若他当年没有将这个落魄至京城的少年收下,或许就少了今日这般结果。
仇风雪面无表情地扫过一剑,招招致命:“我也没想到,我找了那么久的仇人,居然在我眼前潇洒了这么多年!”
“你以为你赢了吗!”齐渊蓦地笑起来,挡下仇风雪狠厉的剑招,还在幻想能够迷惑对方:“我是大昇的太子!就算没有正名又能如何?大昇的子民都知道我,也承认我!我若死了,难不成你们还想让齐长卿那个快死的废物当皇帝吗!”
仇风雪一脚踢飞齐渊,越过人群再度和齐渊交战,口中全是冰冷而又直白的话,击碎了齐渊的一切幻想:
“你们都别想当大昇的王!齐长卿无君子之德,更无君子之风,不配做王;你无情无义利欲熏心,为一己私欲滥杀忠臣,残害同胞小肚鸡肠,更是不配做王!”
齐渊啐出鲜血,被仇风雪死死抵在地面,剑锋悬在脖颈之上只距分毫便会刺入其中,他咧嘴笑起来,扭曲而恶劣:“自古君王最是薄情,要是所有人皇帝都那么仁慈,哪里来的万世太平!”
“歪理!”仇风雪更加用力将剑往齐渊脖颈上压,额上爆出青筋,咬牙切齿道:
“古来能开万世太平的君王哪一个像你和齐长卿这副模样!?”
“所谓薄情残忍,是杀奸臣妖人,是能带领整个大昇开辟更广袤的疆土!而你呢?人面兽心纵容私欲,若真想为民着想,那陛下当初又为何不直接立你为王储!你哪里有半分君王之姿!”
“你以为君王里为什么会有‘君’之一字?难道它指的是你们这种小人吗!”
仇风雪刚要猛力挥剑斩下齐渊头颅,手却被身后之人制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