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赠名
嬴宁觉得自己从没像现在这样无助过。
她好像变成了一个妖怪，幸好大胡子叔叔在这里，她想要找他救救，却发现手脚又不听使唤了。
但是她反应很迅速，掉下床的那一瞬间立刻蜷成一团，落地时本能地踹了一脚，借着力气回弹起跳，最后稳稳落地，毫发无伤。
然后就看见大胡子叔叔和漂亮叔叔两个人都以一种很奇怪的姿势，趴在地上。
她没有多想，连忙跑到大胡子叔叔身边，叼住他的袖子拉扯他起来。
忽略自己是只妖怪后，手脚变得异常和谐。
漂亮叔叔捂着胸口起身，看向大胡子叔叔的眼神很奇怪：“她对你倒是关心。”
大胡子叔叔没有看他，而是将她揽进怀里：“醒了吗？有没有哪里难受？”
嬴宁摇了摇头。
耳朵不同往日的摇晃感让她想起现在的最大问题：“嘤咛嘤咛！”她又是伸爪又是摸脸。
十一顾猜道：“爪子疼？还是脸疼？”
一旁的云何住：“她在问这是怎么回事。”
十一顾抱着嬴宁往他眼前一怼，脸色非常不好看：“要不你跟她解释？”
云何住自然是很乐意接的。
奈何嬴宁本人不同意。
她慌张极了，揪住十一顾的衣领不肯放，四个蹄子止不住往十一顾怀里钻：“嘤咛嘤咛。”
云何住笑不出来了：“对，对不起，没有早些出手，吓到你了。”
十一顾顺着她的头顶捋了捋：“不用怕，这只是暂时的，等你吃饱喝足是能变成原来的样子的。”
嬴宁听了这话才安静下来，但没有松开手：“嘤咛？”
十一顾顿了顿，转向云何住：“？”
云何住：“……问你什么时候吃饭。”
十一顾低头：“不是才吃过吗？”
“嘤咛~”
云何住：“饿了。”
“嘤咛嘤咛。”
云何住：“……给你留的鸡腿和红蛋还在桌上。”
十一顾：“不要了，回头再买。”
“嘤咛！”
云何住扭头就走：“你们自己聊吧。”
“哎……”
十一顾叫住他，给嬴宁指了指，毫无感情道：“看见这个人了吗？他是你爹，往后他管你饭。”
云何住扣着手不是背着手也不是，站了一会儿试探着朝嬴宁伸出双手。
嬴宁顶着一双滴溜溜的黑眼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扭头：“嘤咛！”不要！
十一顾蹙眉：“她说什么？”
云何住：“……饿了。”
十一顾一脸“我听你在鬼扯”。
他又安抚了嬴宁一会儿，道：“她现在还没适应，我先带回去过一晚上，等明天她差不多恢复再给你还回来。”
“不行！”云何住果断拒绝。
“她对你没有信任，你要我如何交给你？”十一顾问道。
“那也不能带着她招摇过市，你刚才的保证现在就忘了？”
“那你说如何？”
“你们就在此处休息，等她恢复人形我再置一场酒席，让她好好跟你告别。”
“酒席就算了，”十一顾想了想，“让我带她出去逛一圈就行。进城多时还没带她正经逛过街，她喜欢逛街。”
云何住没有理由拒绝。
十一顾和嬴宁一起留在了画庐。
想到刚才嬴宁颤颤巍巍的样子，十一顾便提议出去适应适应。
画庐深藏在一片竹林中，但周围也并非只有竹林，还有不少花草湖山。
来到一片镜湖边，十一顾放下嬴宁，示意她看看水里的自己。嬴宁小心翼翼探头，蓦然和一张圆嘟嘟的羊脸对上，当即吓了一跳，缩回十一顾怀里。
“嘤咛嘤咛！”
“怕什么？这是你自己，再想逃也割舍不了的你自己。”
“嘤嘤嘤……”她只是摇头。
十一顾想了想道：“这是你阿娘曾经的样子，你不想仔细看看吗？再看一眼，或许会觉得也没那么奇怪。”
“嘤。”嬴宁抬头，琢磨了一会儿似乎觉得有道理，又轻轻转身探了出去。
这一次她看见了自己的眼睛，黑黢黢圆溜溜，她眨了眨，影子也跟着眨了眨，她动了动耳朵，影子也动了动耳朵。
好像……确实没有那么奇怪了，也没那么像羊。
“嘤咛？”像谁呢？
“像你阿娘。”身后的说话声变了一个人。
嬴宁回头，就见蹲在她身后的大胡子叔叔不知什么时候退到树下去了，回答他的是漂亮叔叔。
“你想知道，你阿娘在生你之前是什么样子吗？”漂亮叔叔也蹲下了，但离得很远。
嬴宁点点头。
漂亮叔叔又伸出一只手：“那我讲个故事给你听？”
嬴宁下意识朝大胡子叔叔看了一眼，得到点头的回答，这才往他跟前走。
待她近前，云何住翻手去碰她的头顶。
“嘤？”
嬴宁下意识后退了一步，目露警惕。
“你的眉心焰很像她，几乎可以说是一模一样。”他笑着解释。
“嘤咛？”春熙妈妈也有吗？
“嗯，你是她的孩子，当然和她一样。”
似乎受到什么鼓励，嬴宁微微抬了抬首，又往前走了走，踌躇片刻主动蹭了蹭他的衣袖。
“嘤咛嘤咛。”你再多说一点。
云何住试着摸了摸她的头：“她的角，很漂亮。”
“嘤咛？”有多漂亮？
“它们会像树一样长出很多个分叉，会有飞鸟衔来满载愿望的红封，每当这时候，你阿娘就会用红丝线把它们挂在角上，还有铃铛，风一吹总是格外漂亮。”
嬴宁鼓了鼓腮帮子：“嘤咛！”我的也会变得很漂亮！
云何住失笑：“当然会，但你还小，不需要那两对漂亮的角。”
“嘤咛？”为什么？
“因为它们虽然漂亮，却也十分沉重。”
“嘤咛？”有多重？
“嘤咛嘤咛？”脖子会抬不起来吗？
“哈哈，对！”云何住大笑，“这个问题我也曾问过你阿娘……”
十一顾听到这儿，从远处收回视线。
“这丫头，果然跟谁都有话说……”
他摇头离开，说不上心里是放下还是放不下。
【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放不下吧？】
【那当然啊，咱们大胡子面冷心热，最是心软了。】
【这就要分别了吗？】
【不！我舍不得大胡子！想走可以，带蛋蛋一起走啊！】
【得了吧，以大胡子要干的事，跟他走说不定哪天就噶了，还是留下安全。】
【大胡子说白了也不过是个过客，哪有实实在在的亲爹靠谱？】
【就是，现在不熟，过几天就熟了嘛，大胡子不也这么过来的？】
【云何住，说不上好但也不坏，现在看来至少还挺有耐心。】
【亲不亲爹的还得再看看。】
第二天一早，嬴宁睁眼醒来发现自己果然又变成人了。
她正在身上摸摸掐掐，大胡子叔叔从外头走进来：“醒了？肚子饿不饿？上街转转？”
嬴宁眼神一亮：“嘤咛！”
她当然一口答应。
出门的时候，没有看见昨天的漂亮叔叔，嬴宁还问了一嘴。
十一顾虽然听不懂，但看她比比划划也能猜个大概：“你说你爹？他可是个大忙人，你想找他还是去逛街？”
“嘤咛嘤咛！”
嬴宁立刻抱紧他的脖子，不觉得这是个需要思考的问题。
十一顾心情大好。
想吃烧鸡？
买，买一百只！
想吃果子？
买，买一百袋！
想吃软糖？
买，买一百根！
最后的结果，是他大手一挥险些把整条街买下来。
嬴宁已经过了跟他客气的程度，开开心心都装兜里。
她又有了新的小钱包，一趟街逛下来，里头被塞得满满当当。绑回腰上的时候，她忽然想起什么，从腰带里掏出一枚发黑的铜钱。
总归是个硬币，她想了想，给它拍了个洗香香，也收回钱包里。
经过一家成衣店，十一顾下意识停步。
“说起来，你还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
他边说边往店里走。
嬴宁往嘴里塞糖的动作一顿，连忙摇了摇头：“嘤咛。”
“怎么？不想买？”
“嘤咛嘤咛。”她拍了拍自己身上的衣服，止不住点头，看起来很是认可。
“哈哈，你这孩子怎么不知好歹？你身上这件是我随便乱扯的破布，哪儿比得上店里那些？”
“嘤咛嘤咛。”嬴宁护着衣服一个劲摇头，一副坚决不换的样子。
十一顾没法，无奈摇头：“随你，反正云何住不会短了你的吃穿用度。”
“嘤咛！”
往前走了没一会儿，嬴宁忽然指着一处大叫。
“怎么了？”
十一顾循着那处看过去，只看见一个卖竹编的小摊：“竹编？你要这个？”
嬴宁点点头又摇摇头，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他。
十一顾猜道：“你要给我买？”
嬴宁埋头猛点：“嘤嘤。”
“哈哈哈……”
十一顾一愣，随即大笑不止，到最后眼泪都快笑出来，被人侧目也全然不在乎。
“嘤？”嬴宁抠着脑袋不明所以。
好半晌，十一顾终于停下。
他看着嬴宁点点头：“行，我送你这么多好东西，你也该回我一点。”
“那就……”
他边说便往小摊走。
挑挑拣拣，挑了一只竹编蝈蝈。
“这个行吗？”他问。
“嘤咛。”嬴宁看了一眼，摇头。
“那你挑。”他干脆将她放在桌上。
嬴宁当真开始一个个挑选，只是扒拉了好一会儿，都没有挑中满意的。
“小仙君没有喜欢的？”摊主问道。
嬴宁摇了摇头。
“那有没有想编的？你说个东西，我都能编。”摊主又问。
嬴宁想了想，试探着指了指自己。
“小仙君是想让我编个你？”
“嘤咛！”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
“哈哈，那小仙君早说啊，早说我都编好了！”
摊主这话并非海口。
他掏出一沓叶片，对着嬴宁的脸就熟门熟路穿起来，不一会儿，一个巴掌大的小嬴宁就在他手中栩栩如生，连衣服的颜色都对了。
“给。”
“嘤咛！”
嬴宁非常满意，在他递过来的瞬间就薅进手里，忙不迭给钱。
离开之后，视线还久久不能从手上移开，直到被十一顾抢走。
“嘤咛！”她控诉。
“说好给我的，怎么你是要说话不算话吗？”十一顾反问。
“嘤……”她虽然有些不情愿，但哼哼唧唧总归没有反悔。
两人继续逛，嬴宁的小钱包持续买进。
直至日落西山，两人已逛到城门口。十一顾领着嬴宁在一家临街的茶楼休息，一边听着她扒拉新买的小玩具，一边望着街上的行人。
云何住就是此时来的。
“来晚了。”十一顾没有回头。
“有些公务耽搁了。”云何住告罪。
“我倒没事，往后答应她的事不要食言才好。”十一顾终于回身，却是从嬴宁手中接过她的小沙盘。
“嘤咛？”她不解。
十一顾启掌给沙盘打了道诀法，沙盘瞬息涨大，占据大半个桌面。
他看着嬴宁的眼睛，正色道：“我送你最后一个东西，你要不要？”
嬴宁没问，果断点头。
“那好，你看着。”
他说着伸出食指落在沙盘之上，点横游走之间，一个“嬴”字很快显出真容。
“认识吗？”他问。
“嘤。”嬴宁点点头，这是她名字的一半，她当然认识。
十一顾又落下一字，问她：“认识吗？”
嬴宁再次点头：“咛。”是她名字的另一半，当然也认识。
“很好，”十一顾指着字道，“以后这就是你的名字，如何？”
嬴宁尚未回答，云何住先上前：“她的名字自由我替她取，不劳道友费心。”
十一顾：“我在问她，没有问你。”
云何住沉吟片刻，收回话头。
十一顾又问了一遍嬴宁：“嬴宁，这个名字你喜欢吗？”
嬴宁打量了两眼他的神情，似在探究，过了一会儿坚定地点了点头：“嘤咛！”
十一顾摸摸她的脑袋，将她塞进云何住手里。
“如此，我便可以放心了。”
“此去何往？”
“去要一个说法，要一个真相，那些猎杀玉京子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直到有人告诉我真相为止。”
嬴宁已经不再排斥云何住的怀抱，却还是有些不解。
她并不明白大胡子叔叔这话是什么意思，事实上，从今天一早她就觉得他有些奇怪，到了现在，这种奇怪的感觉终于来到了顶峰。
“嘤咛？”她转过身，想要问问。
扭头却见刚才还在的大胡子叔叔现在却不在了。
她立刻张望起来，拉着云何住的衣领示意他上前。走过两步，终于在城门口看见大胡子叔叔的背影。
他好像知道她在看他，抬手朝她招了招，一如在天阳城闹市初见时的样子，不同的是，他这次什么也没说。
不知怎么的，嬴宁突然感觉有些慌。
“嘤咛！”
她抓着围栏朝他大喊了一声，希望他听见能停下。
可那道背影并无丝毫阻碍，他越来越远，渐渐被进出城门的人流吞没。
“嘤咛！嘤咛！”
嬴宁急躁起来，拍着栏杆挣扎不已。
但是云何住不让，相反，他想要将她按进怀里。
“大胡子叔叔有事在身，不能再陪你了，往后有阿爹在，阿爹陪你。”
可惜他的安抚嬴宁一个字也听不进。
她挣扎着，使劲推拒着头顶的大手，泡泡眼水雾弥漫：“嘤咛嘤咛！嘤咛……”
她直觉大胡子叔叔不会再回来，她不想他回不来。
“嗒哒！”
她顾不上什么其他，只想大胡子叔叔能停下。
可直到最后一抹余影从门洞消失，那个第一个被她称为“嗒哒”的人都没有停下脚步。
嬴宁终于忍不住，她捂着脸，可这次没有嚎啕大哭。
“呜呜呜……”
云何住紧了紧手，眼角也跟着有了些许微红。
“阿宁不哭，嗒哒在，阿爹在。”
与此同时，东安酒楼大堂也是抽泣声一片。
“呜呜呜，大胡子不要走……”
“哇啊——我好喜欢大胡子……”
“蛋蛋的爹就不能是大胡子吗？”
“虽然我也希望如此，但考虑到蛋蛋爹很有可能是个坏东西，还是不要了吧？”
“呜呜！”两人相对无言，抱头痛哭。
满堂低迷，唯有抱剑的男修蹙眉沉思。
他眨了眨眼，从思绪中回神，下意识侧首道：“总觉得那枚铜钱在何处见过，你觉得……哎？”
话未说完，陆家女君那双肿如核桃的眼睛从手帕下倏然出现，吓了他一跳。
陆家女君擤了擤鼻涕，含糊问道：“你说什么？”
抱剑男修无言片刻，到嘴的话咽了回去：“没，没什么，你继续哭吧。”
她却没有继续，而是想了想道：“这大胡子起名也太随便了，怎么还起个谐音？”
毛线女修闻言止住了哭声：“什么意思？”
陆家女君：“嬴宁？嘤咛～”
毛线女修：“……有没有一种可能，大胡子只是把自己的姓送给蛋蛋了？”
陆家女君恍然大悟：“哦，也对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