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缓缓行驶在去御史府的路上,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沉闷的声响。
车内,陈秀锦与许嫣相对而坐,许嫣正低声向她讲述齐均与宋若明的过往。
“齐均此人,素以直言敢谏闻名,朝中少有的孤臣。”
许嫣语气中带着几分不解:“当初叶长盛为了不让薛容迁怒宋若明,匆忙将她嫁给了齐均。这门亲事虽不算十全十美,但也算合适,至少能让她远离党派纷争。可谁能想到,齐均竟会突然针对你和宁王?”
陈秀锦若有所思地低喃:“是啊,确实突然。”
正说着,马车忽然停下。外头传来一阵喧闹声,夹杂着质问、惊慌与咄咄逼人的呵斥。
陈秀锦掀开车帘望去,只见御史府门前已被一群人围得水泄不通。
许嫣下车打探一番,略带讶异地说,“看来咱们晚了一步,已经有人替你出气了。听闻永嘉公主今日策马闯御史府,现在还没离开。这齐府,可真是热闹得紧。”
*
齐府内早已乱作一团。
谁也没料到,永嘉公主会如此嚣张地闯进来。她手持长鞭,直奔后院,逢人便问宋若明的下落,遇到阻拦便毫不留情地挥鞭。
她身旁跟着一名黑衣丫鬟,身手了得,御史府的下人们根本不是对手,三两下便被掀翻在地。
可即便没有这丫鬟,御史府的下人们也不敢阻拦永嘉公主——谁人不知,她是皇帝最宠爱的女儿,若是伤了她,怕是十条命都不够赔的。
于是,众人且劝且退,终究没能让永嘉公主停下脚步。最后,她在一处亭子中找到了宋若明。
宋若明彼时正凭栏观景,全然不知祸事临头。还未等她反应过来,永嘉公主的鞭子已狠狠抽在她的手臂上。
饶是小袄厚实,宋若明仍感到一阵钝痛,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永、永嘉公主?您这是何意?”
宋若明震惊地回过头,一时忘了躲闪。
永嘉公主笑颜如花,语气却冷得刺骨:“本公主看你不顺眼,打就打了,还需要向你解释什么吗?”
话音未落,鞭子再度扬起。宋若明这才意识到情况不妙,顾不得体面,慌不择路地向后逃去,口中喊着丫鬟们拦住永嘉公主。
丫鬟们哪敢上前,纷纷尖叫着躲开,愣是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帮忙。更有甚者躲在一旁暗自幸灾乐祸,笑这位平日里跋扈的夫人终于惹上了麻烦。
就这样,永嘉公主追着宋若明跑了大半个齐府。
齐府的几房夫人得知此事,皆不知所措,纷纷跑去老夫人那里寻求定夺。可老夫人也是个懵的,她刚得知儿子在宴会上受伤,还未缓过神来,又听闻儿媳被永嘉公主追打,一时急火攻心,整个人颤颤巍巍说不出一句话,竟晕了过去。
如此一来,更无人敢插手此事。
宋若明被追得发髻散乱、脚步虚浮,身上不知挨了多少鞭子,虽未伤及皮肉,却已狼狈不堪。
一直到逃至前厅庭院,见永嘉公主终于不再步步紧逼,她才喘着粗气,恨恨问道:“公主即便看我不顺眼,也该给我个理由!否则,我不服!”
永嘉公主甩了甩手中的鞭子,她打得尽兴,也有了闲心,随意地说:“谁让你丈夫齐均胡言乱语,置喙我皇兄?宋若明,本公主今日打你这顿算是轻的,只是让你长个记性,管好你那张嘴!”
宋若明不知怎么会扯上宁王,辩驳道:“公主的话我听不懂!我齐府与宁王素无来往,何谈置喙一说?”
“齐府与宁王无来往?那又是谁告诉齐均陈秀锦之事?”
永嘉公主冷笑。
宋若明瞳孔一缩,猛然想起,自己之前听闻晋王有了一名陈姓妾室,仅凭直觉便认为那是叶府的陈秀锦,不无添油加醋地和齐均说了此事。这只是她的一点不甘心而已,本以为这只是私下的闲话,怎会传到永嘉公主耳中?
等等——
“齐均……他在宴会上说了什么?”宋若明声音颤抖,连身上的疼痛都忘了。
若齐均真将那些话说了出去,不说宁王,就是她父亲也不会放过她!
想到此处,宋若明双腿一软,瘫坐在地。
永嘉公主没兴趣再看她这副恐惧懊悔的模样,将鞭子随手一丢,转身离去。
刚踏出门槛,她便看到不远处站着的陈秀锦与许嫣。宋若明也看到了陈秀锦,满脸不敢置信。
“你怎么会在这里?”
永嘉公主皱眉看向陈秀锦,又瞥了眼许嫣,似乎已猜到了答案,“是你带她来的?叶府的人,消息倒是灵通。”
许嫣恭敬行礼:“不知殿下在此,贸然闯入,还请恕罪。”
永嘉公主冷哼一声,懒得理会她,转而看向陈秀锦:“皇嫂可认识这位宋夫人?听闻皇兄因她受了委屈,皇嫂也是为此而来的吗?”
陈秀锦淡淡扫了一眼瘫坐在地的宋若明,摇头道:“原本是,现在不是。既然公主已给了她教训,妾身便不必再多此一举了。”
“我还以为皇嫂会怪我多管闲事呢。”
永嘉公主眉眼弯弯,语气中带着几分戏谑。
“怎么会?公主为妾身出了这口气,妾身还要多谢殿下。”
陈秀锦微微一笑,语气恭敬。
永嘉公主轻哼一声:“这与皇嫂何干?我不过是看不惯有人诽谤皇兄罢了。至于你与这姓宋的有何仇怨,我可不在乎。”
“公主对陈秀锦之事,倒是知之甚详。”
陈秀锦说着,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永嘉公主身旁的丫鬟。
“那么,公主殿下可知另一件事?妾身刚刚想到,当初宁王殿下藏身叶府一事暴露,仔细想来,可能与这位宋姑娘脱不了干系。”
宋若明闻言,脸色瞬间惨白。
永嘉公主的目光似乎冷了下去,语气淡漠:“是吗?这就不是我感兴趣的部分了。”
陈秀锦低头道:“是妾身多言了。”
“我今日累了,就先不奉陪皇嫂,永嘉先告辞了。”永嘉公主瞥了她一眼,对身后的丫鬟道,“柳拾,我们走。”
名为柳拾的丫鬟低头应是。
陈秀锦垂下眼睛。她记得,上次在宁王府她便见过这柳拾。当时因薛容与永嘉公主气氛紧张,她只匆匆一瞥,加上天黑,未曾留意。
而如今青天白日下,这一袭黑衣的丫鬟安静伫立,虽为下人,却无半分卑微之态。
陈秀锦心中一动,又想起永嘉公主曾提过,詹护卫是皇帝亲卫出身,专门派来保护薛容。那么,这柳拾是否也大有来头?
永嘉公主无意与陈秀锦纠缠,侧身欲走。
许嫣正要开口恭送,却见陈秀锦忽然伸手,一把抓住永嘉公主的手臂,将她扯得后退一步。
黑衣的丫鬟反应极快,瞬间上前挡在永嘉公主身前,出手紧紧抓住陈秀锦,毫不留情地将她按倒在地。
“柳拾!住手!”
却是永嘉公主厉声喝止,名为柳拾的丫鬟才没有进一步卸掉陈秀锦的整条手臂。
柳拾闻言,松开陈秀锦,退回永嘉公主身旁。
变故发生的太快,许嫣差点没反应过来,连忙扶起陈秀锦,心中惊魂未定。她注意到,陈秀锦与永嘉公主的脸色皆不好看。
陈秀锦站起身,丝毫不顾手臂的疼痛,盯着柳拾,语气咄咄逼人:“妾身见公主的丫鬟很像一位故人。不知你是否去过金陵,去过陈家面馆?”
柳拾抬眼,面无表情地回道:“姑娘好眼力。”
陈秀锦心中一沉。她眼前浮现出那一日的黑衣人,将长剑架在他们一家人的脖子上,逼迫她说出薛容的消息。
原来,竟然是永嘉公主的人。
陈秀锦一直以为,永嘉公主是站在薛容这边的,即便她是祁王的胞妹。可如今看来,她低估了血缘与身份的力量。
“够了。”
永嘉公主少见地显露出烦躁,对陈秀锦说:“陈姑娘,好奇心太盛可不是什么好事。”
陈秀锦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神态已经恢复平静:“公主教训的是。”
永嘉公主深深看了她一眼,语气意味深长:“你是个聪明人。我现在相信,你真能一直陪着皇兄。既然他需要你,你就好好待在他身边吧。”
陈秀锦缓缓道:“据妾身所知,殿下与宁王同年降生,关系非同一般。这么多年,也只有殿下一直关注宁王。”
“妾身想知道,您之所以会来此,究竟是为了什么?是否意味着,您的还顾念同晋王的兄妹情谊,所以才不惜亲自来趟这趟浑水。”
永嘉公主皱眉:“你想说什么?”
陈秀锦郑重道:“妾身希望,殿下能帮宁王度过难关。”
永嘉公主沉默片刻,最终未发一言,转身离去。
*
回府的路上,陈秀锦神情凝重。
永嘉公主那一瞬的表情告诉她,薛容即将面临的难关,远比她想象的更为复杂。
一张无形的网已悄然笼罩。陈秀锦想,他们必须以最快的速度离开。
然而事与愿违。
正月十三日,当晚。
皇子府内,众人都在忙着收拾离京的行李,陈秀锦也在院内计划离京事宜。
她准备在回程途中向薛容坦白一切,届时无论薛容是赶她走还是接纳她,她都无怨无悔。
就在这个时候,外头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詹护卫气喘吁吁地跑来,带来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武家谋反,正带兵包围皇子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