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川京介短暂地怔愣了一下。

或许那只是零点几秒的思维混乱——但，他在那个瞬间仰望、并和球网对面的日向翔阳对视。

——啊。我明白了。

无可抑制的战栗感如电流一般涌动到全身，某种像是看到了什么有趣而可怕的东西的感觉在胸口喷薄欲出。

——是进化后的快攻。是可以由攻手主动掌控进攻方向的快攻。

须川京介一直很清楚，他作为自由人守备范围足够大，原因不仅仅是在于速度和技术，还在于他从小被锻炼出来的动态视力。

他总能捕捉到球的轨迹、预判出排球飞来的方向，并提前别人一个反应节奏而开始启动奔跑。

但——倘若这是连攻手本人也不确定球是否会飞来的进攻。

——倘若这原本就节奏足够快的快攻变得方向可控。

他死死地盯着那颗犹如感受到引力召唤而被吸入日向翔阳掌心的排球。

——会是哪个方向这会儿后排只有他和京谷两个人，可供进攻的空隙实在很多——是京谷附近！

“京谷！”

他高喊出声。

对乌野的快攻提前做出错误预判、认为日向翔阳的进攻路线仍然会保持固定的京谷贤太郎：“！”

他不假思索地侧身扑出去试图接球，但最后鱼跃扑出去也只是看到了球在自己眼前落地。

——片刻的寂静。

然后，球场的另一侧传来了热烈的欢呼。

“哦哦哦哦哦！”

刚才扣球得分的日向翔阳直接原地起跳，握拳高呼了不止一声“太好了”，而乌野的二年级自由人和主攻手则是一左一右凑到他身边，笑哈哈地用力拍着队内小太阳的后背和肩膀。

田中龙之介：“哈哈哈哈可恶啊！开场就这么帅岂不是完全夺走了所有的风头吗！”

“哦哦不错啊翔阳！下一球也这么打吧！今天就要赢过青城！”

而网前的影山飞雄神情平静地低头，抬起手掌、端详了一下自己的指尖。

——嗯，感觉很好，今天的话，说不定能传出不少很漂亮的球。日向也是，刚刚那一球挑选了很合适的位置……之后也可以多让他跑来跑去甩开对面的拦网——嗯！

*

青叶城西的半场。

气氛凝滞了片刻，而后及川拍了拍手：“好了好啦，只是一球而已，别在意——不过还真是出乎意料，乌野的小不点现在居然已经能打出这样的快攻了吗？”

京介抬起手用力地搓了一下自己的脸。

一个多月前，他还只把乌野当成还有很大进步空间的普通队伍：他会鼓励翔阳进步、期待看到曾经带自己走上排球道路的后辈变得更强。

——但现在，他看向球网对面欢呼雀跃的少年的目光变成了真正看向对手的目光。

血液在血管中流淌奔走，带来近乎战栗的感觉。他的身体做出了反应——那是灵魂在对渴望交手的敌人的期待与沸腾。

“翔阳刚才是睁开眼睛打那一球的。”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日向翔阳。

“……诶。”及川微妙地发出一个单音节，“也就是说，小不点在起跳后还做了个判断的动作——？但我记得——”

他的话音顿住。

在比赛中，过快的节奏会让他漏过对细节的思考，但此刻再度回忆起来，他意识到先前他一直盯着看的那颗排球的轨迹——

“……之前预选赛的时候，小飞雄给小不点的传球，我记得是非常快的直线。”他轻声说，“这意味着攻手只要有分毫的犹豫就会错过这一个进攻的机会。”

他当时简直难以置信：怎么会有这样把主动权全盘交出去的攻手？怎么会有能信任二传手到这种程度的攻手？

——小飞雄未免也太好运了吧？

但现在——

“刚才的那一球，是呈弧线飞过去的——这意味着它在某个特定的位置会停下、并开始下落。”

“——这不是不可能做到的。”小时候在网球选手那里见多了旋转的一百八十种运用方式的京介自己当初开始学排球的时候也试过用手掌给球施加转动，“只要计算得足够精准。”

及川彻没说话。

这是毫无疑问的天赋，是他远无法望其项背的才能。他当然也可以传出足够精准的球、能在队友需要的时候为他们甩开拦网、开辟道路，他可以轻松地阅读出球网这边的队友和球场另一边的对手的状态并精准地布置合适的战略——

……但在作为二传手的才能上，他距离影山有那么遥远的距离。

——真是令人感到不快的事实。

——但，相对于过去，他在现在所感受到的不再是刺痛。

——会被超越吗？或许会有这样的可能吧。超级不可爱的后辈学会了信任、学会了去为攻手而服务……原本就拥有可怕的成长线的那个家伙，毫无疑问会快速成长到可怕的高度。

——但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已经看向了更高的方向，他已经看向了更远的地方。

在背后奔跑的那个人伸出手臂，像是要抓住他的衣摆下方——他能感觉到对方逐渐逼近的距离，他能感觉到这场永无止境的比赛的危机。

——但，只要我还奔跑在正确的道路上。

——只要我还在奔跑。

他感觉到背后被虎视眈眈着的危机，但这不再让他觉得芒刺在背，而让他觉得求之不得。

——很好，只有这样的小飞雄才可以成为值得的对手……而只有在这样的比赛中击溃你、击溃你的队伍，我才能收货更强烈的胜利感和满足感。

“照常应对就好。”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轻微的发抖。那不是因为畏惧，而是因为兴奋。

“只是节奏很快的快攻而已——我们也不是没有应对过。不能预判，难道就没有被接到、被拦住的可能吗？”

他歪了歪头，然后露出一个愉快的微笑。

“而且——这样才对嘛，去IH之前，我们也应该打一场足够精彩的比赛。只有足够强力的对手才能带来这样的结果，不是吗？”

“——之后，小不点如果做了跑动平拉开，尽量有一名前排限制一下他的球路，只要限制住斜线，直线的接球就会很轻松；这样的话，基本上两个人就能应对得了他。当然也要注意乌野的左路，东峰旭和二年级的那个和尚头都能打出很强力的进攻——哎呀，这样一想乌野明明是我们的手下败将，好像意外得还很强？”

“因为确实有这样的实力，只是之前一直没发挥出来……吗？”花卷耸耸肩，“毕竟队内也有两个……今年是三个县内的明星选手了，把他们的10号和11号合并起来说不定也能算一个——可别小看他们哦。”

“——才不会啦！我只是小看小飞雄而已！小飞雄注定是我的手下败——痛啊小岩！”

*

青叶城西的打打闹闹仅仅发生了很短暂的时间。

按照规定，接发球方得分后需要转位。

——于是，继及川之后，乌野的二传手影山飞雄站上了发球的位置。

“……咦，感觉影山君发球时准备的样子——”

谷地仁花小声惊叹。

“嗯，影山君国中在北川一中就读，是及川的后辈，据说跳发球也是跟着及川学习的。”

“咦？刚才看起来关系好像不太好？”

清水洁子：“……”

——背后说别人的坏话好像不太合适。

她委婉了片刻，努力组织语言：“及川君——嗯，性格据说和月岛有相似的地方，并且和影山君初中时关系不太和睦。”

谷地仁花：“……”

——懂了，影山君初中被青叶城西的主将欺负过。

……不过，不管是及川……前辈，还是影山君，跳发球的时候真的都好有气势。

那种一往无前的感觉，非常鲜明地让她感觉到了那种对排球的强烈的热爱与专注。

——有一项这么喜欢的东西，好像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啊。

*

影山飞雄的跳发球同样非常有气势。

但这一球没刻意瞄准角落，于是在U19的训练营中又提升了那么一丁点反应速度的京介准确地判断出球落下的位置，准确到位，伸直双臂摊开一个平坦的面。

排球撞击上他的手臂时他甚至还有评估的余地——这一球毫无疑问也是尽可能压底线击出的排球，影山飞雄的技术确实精湛得令人惊叹，但单从力量来说，他猜测影山的五维如果去青训营做个测试，应该处于4到5之间。

简单来说，影山的力量相对于同级的许多选手而言确实要更强，但相对于他见识过的那些力量达到5的选手而言还要逊色一筹。

“一传漂亮！”

及川轻快地喊了一声。

被自由人接起的排球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在他站立的方位上方定格，然后顺着重力下坠、落入他的手指所能触及的位置。

“左路！”岩泉高声喊道。

及川瞥了一眼乌野前排的三名选手。三年级的主将看起来还沉稳地在等待、刚才从他们手里拿下一分的小不点正虎视眈眈地盯着岩泉一。

——左路进攻，会给对手留下充足的拦网应变时间。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毫无犹豫，手指发力，将触及指尖的排球轻盈地托出。

“小岩！”

“砰！”

乌野双人拦网，但还是被力量足够充足的岩泉成功突破并打出了凶悍的扣球，后排的东峰救球不及，被青叶城西利落地拿下这一分。

“扣得漂亮！”

及川愉快地伸手过去和岩泉击掌。

“之后再来个好发球？”花卷笑嘻嘻地说。

岩泉斗志旺盛：“啊，没问题！”

*

乌野显然打定了主意要让日向翔阳在前排的时候充分发挥自己的力量。

岩泉一的发球被西谷再次接出好一传，而影山上前到网近处做好准备——这次的日向依旧做了个节奏相当快的平拉开，而早有准备、也确实转到前排的京谷贤太郎迅速跟上。

……然后毫无意外地被这过分出色的诱饵引诱上当。

乌野左路的田中龙之介轻松地给了金田一勇太郎一个打手出界。

青叶城西迅速回以颜色——这次田中的发球被京介上手接到、然后直接配合前排的京谷打了个第二次触球的快攻。

比分迅速来到2:2平，场外的谷地仁花看得简直气都要喘不过来了。

她眼见着青叶城西转位、那个个子最高的9号打了个上手发球，脑子里还想着之前的那一分。

“……刚才，为什么是第二次就进攻了？”

“那是青叶城西的自由人特有的技巧。”清水洁子给她解释，“那是……现在高中被评价为排名第一的自由人，在接球和传球方面都非常出色。”

在她们对话的期间，乌野转到前排的王牌试图打出一个扣球，然后被终于转到前排的松川配合队友一起双人拦下。

“补救！”后排的西谷夕高喊着向前鱼跃。他的动作轻捷而流畅，抬臂把那个排球从临近地面的位置击起后就迅速侧身翻开。

“阿谷前辈，救得漂亮！”影山的位置不太合适，田中下手做了个垫传，高声喊，“旭前辈，再来一球！”

“啊！”

东峰旭沉声应下。

——前方的三人拦网紧密而危险，他们后排的自由人正注视着这个方向。

——但，乌野变强了。

杂食的乌鸦啄食到了不同的食物，而这就是最好的、检验实力的赛场。

——再来一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