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时分,晨光熹微,将明未明的蓝灰色烟雾中,垂丝海棠花树静倚薄雾,凝成的点点露珠顺着枝叶淅淅飘落到淳于羲的指尖,又悄然没入陆倾昱散落开来的墨发间。
事情是为何发展成现在这样,陆倾昱也有些恍惚。
明明刚打定主意再也不会搭理这个笨蛋,叫她一个人在这里自生自灭来着。
可是她突然跑来拿给他那根玉簪,又说要替他束发。
他还没同意呢,她就已经自作主张上手了。若是放在以前,他肯定要把如此放肆的家伙打断手然后丢到万魂山喂野兽。
也不对,不是她的话好像也不行。
可能和她束发的手法有极大关系。
毕竟她动作过于温柔,有种对待什么受伤小动物的感觉,唯恐弄疼他。轻轻抚弄间竟让失眠一整晚的他陷入沉沉睡意。
淳于羲不知道大魔头此刻复杂的心理活动,但见他眉头舒展,脑袋自然垂在一侧,就清楚他心情多云转晴。
她说什么来着,哄小孩这事她在行。
二人的这次某种意义上来讲正式的小吵架,就这样从陆倾昱的单方面吃飞酷开始到以淳于羲精准直击痛点为结束。
和好的标志就是,陆倾昱回房睡觉了。
真就是说挺幼稚的。
更幼稚的是当楚容川派人来送香囊给淳于羲时,陆倾昱看也不管不顾淳于羲百般劝阻,直接一把夺过来用法力碎成粉末消散于空中,连个灰都看不见。
淳于羲急了:“你怎么能这么鲁莽行事,我不是说他有可能会借机传消息给我吗?不管真的假的,咱总归得看一眼吧,也好知道对方要干什么!”
相较于淳于羲的炸毛,陆倾昱满不在乎的态度格外让人火大。
他不紧不慢品尝着美味早饭,大发善心抽空瞥了淳于羲一眼。
然后用一种在他看来是格外的宽慰,在淳于羲看来是格外添乱的云淡风轻语气说道:“怕什么,到时把整个南安王府一锅端了就可以。”
可以你个鬼啊!
人家深受皇帝信任的南安王能和凝玉台的那俩畜生一样吗!更何况楚容川看起来真的不像个蠢猪啊……
陆倾昱:“我看挺像的。”
……
得了,和醋王掰扯不明白。
淳于羲不屑搭理他,赶紧趁着兰嫣他们还没献舞的日子还没到,做“大战”前的准备工作。
其间陆倾昱真诚且冷硬劝了一句说“没必要”,被淳于羲彻底无视。
见她一不做点什么就陷入焦虑的状态,陆倾昱也不再多说什么由着她去折腾。唯一不可以做的就是和楚容川有任何直接和间接联系。
他这种对自己“东西”的异常占有欲当真叫人烦恼。淳于羲不开心也没用,陆倾昱丝毫不在意她对自己充满怨怼的各式碎碎念,只整日拿看犯人的眼神默不作声监视她。
淳于羲不理解但大为震撼,只得暂时顺着他。不然这鬼妖一发癫又不知搞什么幺蛾子出来。
越担心什么,时间越过得飞快。
再怎么不想,转眼间便到了楚容川那位爱妾的生辰日。
怀着一种考前备战冲刺还想再多看两眼的感觉,淳于羲无比希望楚容川他小老婆生日忽然往后拖两天。
当然,天方夜谭。
除去合理性,如果按照楚容川先前曝光的猛料,幕后之人迫切利用这场生日宴,他也完全有权力强制宴会进行。
生日不过是个借口。
今天恐怕又要面临一次大型屠杀现场。
只不过想着这次很有可能是她破局的关键,她得拿出十二分专注力。
站在一众侍女的队伍末端,偷眼看向从琼馔宴府后门鱼贯而出的各色美人。
她们皆穿着款式相似的服饰,衣袖宽大飘逸,金线勾勒的各种花卉样式精细如画,裙裾轻扬间飞红乘风。
即便她们个个用轻纱覆面,但含情眉眼宛若皓月星辰,纤腰微摆步步生韵,举手投足间轻易摄人心魂。
淳于羲本还分不清人。但见走在队伍中间的女子身形踉跄了一下,后面的一位立刻快走几步上前扶住她,一下就明了哪位是兰嫣哪位又是俞芷。
好一幅姐妹帮扶的友爱画面。
淳于羲看着这道美丽的风景线一个接一个上了马车,内心不觉涌上怜惜悲悯交织的复杂情绪。
就连一同前来的这些陪同侍女,几乎每个她都认得。其中还有原身名义上的“死对头”陶诺。
不管怎样,她今天一定要把她们全部完完整整带回去。
大不了就像陆倾昱说的,端了整个南安王府就是了。反正今天来参加这场宴会的就没什么好人,一丘之貉。
淳于羲稍稍抬脸左右张望了一下,虽视线里并无那个熟悉的身影,但她知道他就在暗处。
有种奇特的安全感。
星辉未朗,华灯初上,香车美人浩浩荡荡地穿过熙熙攘攘的街巷。
他们一点都不避讳的,笃定这群人今夜就此消失在南安王府也不会引发任何纠纷和舆论。
可是,凭什么。
凭什么这些正值韶华的美丽女孩子们沦为牺牲品,还要以一种极其惨烈的方式。
淳于羲不知道这里到底和现实世界有没有联系,但哪怕是个幻境她也想打破这个既定的悲剧。这一点,无关乎她能不能从这里逃出去。
抬头看向正对面挂着御笔云龙牌匾的大门,外里张灯结彩花团锦簇,内里是蛰伏暗处食人骨血的恶兽。
没人出来接应,只两个小厮开了一侧角门引进去。
即使前头已经把王府摸了个遍,淳于羲还是模仿其他小侍女装着好奇的样子偷偷四处张望,时不时和旁边对她爱搭不理的陶诺交谈几句。
其实她可以像之前那样隐身跟进来,但怕隐身时间太短,再有意外情况发生,所以直接私下和其中被选中的一个小侍女,以两只上上品珐琅步摇为报酬拿到这个在外人看来能接触皇室的顶好机会。
那不知冥冥之中早捡回来一条命的小女孩还老大不乐意呢。
人命轻贱,世人皆被玩弄于股掌。
她淳于羲无论如何今晚就要撕开这层遮羞布扔到他们脸上。另外,如果楚容川说的是真的,她不介意帮他“倾覆帝统”。
不能插手凡界制度早被这些人打破了。再说她也从没被火族承认过,那她就是中间人。而陆倾昱本就是恶贯满盈的大反派,所以他俩把这儿搅和得天翻地覆也是合乎常理的。
深觉自己此时如钢铁侠现世的淳于羲带着悲壮的个人英雄情绪正要跟着前面的兰嫣踏进正厅旁的暖阁,就被两个五大三粗的护卫拦了下来。
他们打量了一圈这些不谙世事,聚集在一起脸上写满不安的小侍女们,彼此交换了个眼神。
“你们,去……”
“去外院旁的厢房里等着,叫你们时再出来。”
另一个护卫立马接话道。
他们的表情,淳于羲在吴雄二人那里见过。
如出一辙。
淳于羲并未跳出来反驳这临时下达的蹊跷规定。在这种节骨眼上轻举妄动纯找死。
外院。外院好啊,杀人放火掩盖风声的绝妙地处。
她默默和其他人跟着这两位在前面不停窃窃私语,脸因兴奋冒红光的护卫,一路经过银灯万盏,繁弦急管的内宅往幽静无人的犄角旮旯去。
和淳于羲预想的有一点点偏差的是,她们刚进外院小杂物间的门,还没等适应里面昏暗的光线,这俩迫不及待的野猪便熟门熟路地直接把门一反锁。
与此同时,杂物间小隔断后面也突然冒不出来两个壮如兽的影子。
四个人彼此简单打了个招呼,然后迅速组好阵型,把杵在中间不知所以然的七个小侍女团团围住。
嗯,看样子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了,这几个惯犯手里不知折了多少人命。
七对四。
淳于羲看了看进府后不再自动闪光的手镯,心知陆倾昱去了天井解决那个法阵。
不过这会儿他不在她也很有信心能打败这些练家子。毕竟出发之前陆倾昱可是把她手镯里的法力灌到溢出才放她走的。
所以区区四个而已,就是十四个她也不在怕的。
况且还有各种她锻造的细巧冷兵器藏在身上各处。
那个首先提议把她们领到这处的护卫用猥琐的眼神直勾勾在她们身上肆虐一番后满意道:“李兄打探的消息确实准啊,这批货很不错!”
旁边那个得意点头:“不枉我花了一两银子,还在这破地方躲了一下午。”
他笑淫淫看向缩在一起惊恐万分的女孩子们,还颇有仪式感的打了个招呼:“各位不必担心,今夜把我们哥几个伺候好了,定保你们安然无恙回去。”
话已至此,在场谁还不明白此刻要遭遇什么。
淳于羲已经看到她前面的陶诺开始控制不住地生理性发抖,身体几乎要站不住。
她不动声色凑上去扶住她凉意沁透衣衫的胳膊,故作害怕对他们示弱道:“主子那边还需要我们去帮扶一二,若错了演出时辰,南安王怪罪下来,我们岂不都要担责受罚。”
先和他们套个话。
对面野怪像听到了什么笑话哈哈一笑:“小娘子就不必操心这个了,她们自有各自去处。为大人们服侍也是这些贱命几世修来的福气。”
这福气给你要不要啊!
淳于羲一脸苦恼的皱眉,好像很认真地发问道:“可是你们长得真的很丑诶,一个个和俄罗斯方块似的,真的是对我们眼睛很不友好。”
“你们是如何说出‘服侍’这个词的?难道没有自我认知吗?还是生来就这么自信啊?”
她这一段猝不及防的,带着诚恳的羞辱式言论,让掺杂了紧张惶恐和肮脏欲望的气氛一下陷入某种微妙尴尬的僵滞。
在场的女孩儿们的神情浮现出竟然还可以这样/怎么能这样的愕然。
其他带着狩猎者姿态的四人此生从未听过这种离奇的话,尤其是从待宰羊羔嘴里以一种奇怪坦诚的语气说出,一时之间也愣住了。
几秒静默后。
正对着她的护卫最先反应过来。他转头从墙上拿下一根挂满倒刺的铁棍,冲淳于羲露出一个极其恶心的笑。
“尝惯了胆弱乖顺的,这泼辣性子的还真是不多见。哥哥这就来好好教教你,磨磨你这牙尖嘴利的小东西。”
典,真是太典了。
她说的话人家不仅半句都不往心里去,脑子里反而想的全是这些腌臢事。
又丑又自信。
一号俄罗斯方块推开前边有意无意把淳于羲挡住的几个侍女,想把这根刺头揪出来收拾一番。杀鸡儆猴,好让这些小羊羔们乖乖顺着他们的意。
淳于羲将身前不知是不是吓傻了半步不移开的陶诺一把拽到身后,往前走几步迎过去,在离对方咫尺间时悄摸按下宽袖中隐藏的袖珍毒箭。
与此同时,手镯青绿光大闪,把还没来得及出手的大汉直接弹飞。
笨重的身体撞到墙上又咕噜噜滚到地上,箭上的毒加剧了法术攻击后的痛,尖利的嚎叫瞬间充斥整个杂物间。
幸好进来的时候贴了一张隔音符,不然就不好大开杀戒了呢。
真切看到淳于羲解决掉好兄弟的二号俄罗斯方块一着急,脱口就是连串不堪入耳脏话。而后他灵活摆动肥壮身体,朝淳于羲杀过来。
瞧啊,多么熟悉的场景。
不同的是这几个人比那些土匪还好解决。一群烂成酒囊饭袋的废物,淳于羲都不屑靠手镯法力打他们。杀鸡焉用牛刀。
瞬息间,局面变换。前头两个护卫躺在角落一个比一个哀叫的凄惨,后头两个护卫呆若木鸡看着突然发生的一切,踌躇不前。
毕竟在王府里见多识广,其中一个打着哆嗦指向淳于羲,惊慌道:“她……你是妖怪?!”
什么妖怪,陆倾昱才是妖怪,她是仙女好嘛。
另外一个还算有脑子,当即就要抓其他侍女做人质玩威胁那套。
一眼识破他意图的淳于羲刚想发射冷兵器,身后的陶诺抢先一步捡起脚边的铁棍,俯身以打保龄球的姿势狠狠将棍棒朝四号俄罗斯方块投掷过去。
一击必中。
随着敌方四号选手的轰然倒地,陶诺的这番举动如同吹响了什么战争反抗号角,似小小导火索引发了埋于深处的一片地雷。
接下来的场景一发不可收拾,狩猎者和猎物的身份在顷刻之间颠覆。
淳于羲知道对面是纸老虎却没想到他们能脆到这种一击不堪的程度。她只需要略微出手,一拥而上的女孩子们便能齐心协力将其反手制服。
大家物尽其用,所有不正经刑具在氛围催燃到极致的情况下被通通实验了个遍。
淳于羲瞠目结舌看着年纪最小平日最温顺的小女孩,手持粗鞭踩在一号俄罗斯方块背上,抡圆了胳膊一下接一下毫无章法地打到他身上,嘴里还胡乱喊叫着:“不是觉得这样很爽吗?来让你亲自试试,爽不爽!嗯?说话!”
一号俄罗斯方块还能说个毛线,只剩半口气,血流了一地。
被反复按压到底的弹簧失去压制后是彻底的反弹。
淳于羲避开乱成一锅粥的中心圈,挑了块相对干净的角落观看温柔可人小美女们个个撸起袖子,面色发红,唾沫横飞,激情开麦,动作狂野的大型极致反差场景。
等陆倾昱来的时候,一个尸体都冷了,另外三个也被众人打得只剩一丝气,眼见就要头一歪见阎王。
淳于羲拽了拽瞬移到她面前正用法力检查她身体的陆倾昱:“我没事,衣服上都是他们的血。这四个人前头想欺负我亻……”
淳于羲“们”字还未说出口,陆倾昱手一抬,地上的四个人弹指间被喷成一团血雾。
这种看似简单粗暴的杀人手法实际是连对方魂魄一起拍碎的残暴,也就只有陆倾昱这种反派才会摆明面上肆无忌惮地用。
人狠话不多的大佬懒得管这处,一把熟练捞起淳于羲就要走。
她也熟练地一把拉住他的袖子,指了指后面还没理解状况,懵懵的小侍女们,一脸谄媚讨巧地冲陆倾昱眨了眨眼:“小昱,咱就是说,救人救到底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