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恂琛从善如流地进门,很自然地把外套上的雪抖在外面,然后挂在门边。
剧组安排的住所结构大致相同,他倒是熟络得像回到了自己家:
“我用一下卫生间?”
许抒悦应一声,知道不用给他指方向,她脸也不抬一下回到桌边,继续读她的剧本。
但她没办法集中注意力。
因为顾恂琛老是让她递东西。
不给他递又不行。
“你不要乱动我的东西!”
她刚哭过,鼻音浓重,语调拖着,不想撒娇也像撒娇。
他终于洗完出来了。
许抒悦直觉他有哪里不一样。她用质询的目光从头到脚把他打量一遍。
半干的头发刺棱棱的,少年感的锐气。脖颈和喉结上挂着水珠,叫人看了口渴。
许抒悦吞了一口红酒。
她感受到不对劲:
“你是不是拿我的护发精油洗澡了?”
顾恂琛显然想不到自己会犯这样的错误:
“这你是怎么知道的?”
“香到发臭了,哥哥。”
许抒悦脱口而出,下一秒就僵在原地。
顾恂琛停一停,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她推进卫生间:
“回去重洗。”
——
凌晨了。
许抒悦继续读着剧本。却心不在焉,心情浮浮沉沉,总是飘走。
顾恂琛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在读一本很厚的书。
封面上写着business analysis。她兴致缺缺地伏低在桌上。如果是戏文小说,她或许还能搭上两句。
顾恂琛安静得很,当真就只是来借宿的。
他的背后是整面的玻璃,街边添了几盏路灯,在灯光映照下,深黑的夜幕中,纷纷扬扬的雪花每一片都闪亮耀眼。
可窗外的景致丝毫打扰不到他。
他身上裹着许抒悦新买的睡袍——买来发现太宽松了所以一直没有穿,在他身上倒合适——纯白的,衬得他皮肤更加瓷白。
他的注意力全在书上,除了翻动书页,没有其他的动作。
许抒悦打了个哈欠。她很困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发现自己说不出“先去睡了”这种话。
她紧了紧睡袍,把长发从领子里捞出来,走到窗边,窝在台面软绵绵的长羊毛毯子里。
簌簌的雪花在空气里稠密地流动。她曲腿支着小臂,贴在玻璃上,目光追随着那些临风乱飞的雪。
顾恂琛的注意力难得从书中抽离。
她乌发柔顺,漫漫地搭在双肩,垂在单薄的后背。发香和他身上没有完全洗去的精油香气很相似。
玻璃上被她呼出的热气氤氲朦胧,她伸手,化开一片澄澈。
她眼睫湿的,眼窝、鼻尖和脸颊白皙透着粉红。涂了浅色的唇膏,嘴唇柔软水润,淡淡的樱桃红,看起来很好吃。
顾恂琛欲言又止,喉结上下滑动。
他没有问她为什么哭。
如果可以,她会忍不住跟他说。
除非答案是“太想他”这样难以说出口的话。
顾恂琛也没有去睡。
熬夜赶飞机的辛苦好像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
“可以请你换个称呼吗?”
许抒悦扭头看他,一点困惑。
“只有我家司机和阿姨才喊我少爷。”
“太封/建了。”
许抒悦一脸:那你想怎样?
“我觉得哥哥就不错。”
该死的。
顾恂琛得寸进尺,是仗着她不会把他打包丢出去吗。
他还没意识到许抒悦已经生气:
“我比你大两岁,喊哥哥不算占你便宜吧?”
“顾恂琛。”
许抒悦一字一顿地:
“我们是正经的合作关系。”
“行。”
他垂脸,眼尾上扬:
“这样也行。”
两人彼此沉默了半分钟。
他听见许抒悦喊他:
“顾恂琛。”
她今晚的音色和平时不一样。
既缠绵,又坚韧。一点点脆弱,很多倔强。
她喊他名字的时候,字字清晰,节奏顿挫恰到好处。字尾似落非落,即便没有看着她的脸,也知她唇角弯弯,是上扬的。
他此刻很庆幸自己拥有一个让人念起来唇角上扬的名字。
他侧过脸,洗耳恭听。
女孩子偏着头:
“晚安?”
他轻轻颔首,望进她的眼睛:
“晚安。”
又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暗暗笑自己。
她在这里,叫他今晚怎么能安。
许抒悦在空置的客房里给他弄了一张薄毯。暖气很足,很够用了。
他看见毯子上是平铺的线条小狗图案。
她有一只叫Luna的小狗。
香氛是鲜花调,矜贵的,悬浮的,不是可亲可爱、随处可见的平凡小花。
在他见过的所有的烂漫春花里,只像她一朵。
身体已经很疲惫了,可是顾恂琛的精神却出奇的好。
他们的房间只有一墙之隔。
一墙之隔的地方,睡着他喜欢的女孩子。
她喝了点酒。
上一次她也喝了点酒,贴他后背,环着他的脖子。
顾恂琛侧过来,将毯子卷起,夹在两腿空隙处。医生建议用来保护膝盖的睡姿此刻完全帮不到他。
房间里太热,他一直睡不着。
好不容易睡着了,梦里满目粉红。许抒悦和他演二人对手戏,逼问他为什么不肯动一动。
惊醒。
浑身汗湿,床单弄皱一片。
看看时间,才四点而已。
实在热得睡不着,他钻进浴室。
另一边,许抒悦也没睡着。听到隔壁隐约传来水声,精神更清醒了。
大半夜洗澡,顾恂琛这个癖好太奇怪。
想着想着有点口渴,她决心下楼给自己倒杯水。
房间门打开一半,她看见外面有个人,吓得后背一缩,退了回去。
想一想,这明明是在她自己家,她为什么要退。
复又推开门,矜持有度地打了声招呼:
“早。”
顾恂琛的眼睛很难不落在她松松垮垮的睡衣领口。真丝的,质感很好,好像已经能感受到微凉顺滑的手感。
幸好他端着杯子,可以借喝水掩盖控制不住的吞咽动作。
他定定心神,控制语调不要飞走:
“早。”
许抒悦忽然不想喝水了。
她脸好烫。耳朵也烫。
“我回去睡了。”
她逃一样缩进门。
她真怕她逃不掉。
顾恂琛默默在她门口继续站了一会。
得再去洗个澡了。
——
昭昭给许抒悦准备了一个惊喜。
她改了航班,提前一天大早,她已经落地清桥的机场。没有提前告诉许抒悦,她自己联系司机来到剧组。
她知道许抒悦一个人在家,昨天还发信息说想她。
虽然她好不容易放假,方茗也让她休息,但是许抒悦人亲和好说话,只要不开工干活,她总是愿意来陪她的。
好大的雪。
出了机场,她看到街边有许多没有来得及扫掉的积雪。
商场的广告牌上有许抒悦的应援画报。
再过两周许抒悦就要过生日了,粉丝提前布置起了惊喜。在这段时间里,全国大大小小的商场,只要有大屏的地方就能看到她的盛世美颜在二十四小时轮播。
slogan是:许抒悦1022生日快乐。
昭昭一个一个数着这些大屏,数到第二十四个,车进剧组了。
找到熟悉的房子,司机师傅帮她把沉重的行李箱拎上门口台阶,她礼貌地和司机道别,一个人站在门口。
她摸遍全身口袋也没找到钥匙。
算了,许抒悦一定很习惯她忘带钥匙这回事。
就让她来为她开门,然后在门口给她惊喜吧。这样的惊喜也很不错啊。
她这样宽慰着自己,按响了门铃。
她听见有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她姐今天的脚步声听起来都没有那么轻巧。有点沉重。
肯定是想她想的。
她歪脑袋,清清嗓子,预备在门缝打开的第一瞬间送上她的甜美微笑。
“姐——”
她一个字没来得及吞回去,看到一张男人的脸。
昭昭立马缩回脖子站直身子强装镇定,她收起呲开的牙花子,拿着优雅的仪态,朝他礼貌点头,微笑致意:
“对不起走错了。”
都怪这场大雪,把所有的东西都染得雪白,害她走错房子。还要怪该死的剧组,把房子弄得这么像干嘛。要是让许抒悦知道她今天走错门,她非得给她安上一个“通敌”的罪名。
她双手把行李箱拎下台阶。
箱子太沉,装满了给许抒悦带的东西。
积雪结冰,松散的雪地现在暗藏玄机。
她人紧张,一步踏在光滑的冰面上,一屁股坐下去。
一声惊呼:
“哎——”
眼看她就要滚下台阶,幸好那个男的往门外迈出一步,将她连人带箱子牢牢控制住。
昭昭惊魂甫定,听见屋内传来熟悉的声音。
许抒悦踩着拖鞋小跑过来:
“什么事?”
昭昭眼前一黑,彻底晕厥过去。
倒也不是她假装晕倒。
她人瘦,本来就常会犯低血糖,这次为了早点见到许抒悦,她早饭急匆匆,没吃几口。
像她这样的体质其实是不适合常年跟在昼夜颠倒的艺人身边的。
是许抒悦跟公司据理力争留下刚毕业的她在身边,声称她可以督促自己按时准点吃饭。
她一路跟着她,不说一路顺风顺水,至少她端着大牌艺人助理的身份,从来没在圈子里受过什么委屈。
可是现在,她委屈极了。
比起许抒悦偷偷谈恋爱还要让她伤心的是:
许抒悦谈恋爱不告诉她。
许抒悦接过昭昭手里的空碗:
“吃了人家的早餐,还这么大怨气?”
“又不是他做的。”
她已经听说是早起顾恂琛叫人送来的。
“他哪里做过饭啊。”
他从小养尊处优。
“姐……”
昭昭听出了许抒悦的意思。
她护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