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用尽全身的力气去奔跑,心脏剧烈跳动,但你停不下来。
引走虚空异兽,保护母树,这几乎是每一位精灵刻在灵魂的烙印。
他根本没有时间去思考,为何虚空异兽群体入侵精灵领地,一味冲向那贫瘠的另一半森林,祈祷它们仍旧像以往一样,与他们互不打扰,保持一种微妙的平衡。
一向高高在上的精灵,此刻与在阴沟里逃窜的老鼠,没有任何的区别。与你朝夕相处的同伴落在你的身后,凄惨的叫唤声让你不忍回头,更是不敢。
一股力量袭向你的胸口,凹凸不平的地面擦伤你裸露的肌肤,更惊恐的是脚踝传来钻心的刺痛,你能感觉到它的牙齿在你的皮肤底下摩擦。
去抓石头、枯树与沾染血迹的泥土,一切能拖延异兽步伐的事物。
仅仅是被被拖拽着的身体,血液的流淌,不能让你干脆的死去。
求饶与祈祷,异兽听不懂,母树亦没有回应。
你还是看见了同伴,许多位朝夕相处的友人。破开的胸口,甚至能看见血肉顺着空洞流淌下去,友人未合上的眼睛对上他。
这时,身体高抛在空中,你仍旧去望向你憧憬的母亲。
应被葱绿拥护的家园,焰红包裹了母亲,连太阳也一并染红。与此同时,黑雾如喷涌的火山将要淹没底下的土地,异兽在其中穿梭,撕咬同胞的四肢。
带着痛苦与怒火,你发出最后一声嘶吼。
你看见了罪魁祸首,而你是她的崇拜者、拥护者。她最偏爱的女儿,折断了母亲的心脏,点燃了母亲最后一片根叶。
“多么冷漠、忘恩负义的女儿。”
杀了她,将她化为母亲养料,为母亲复仇。
“随时向你们拔剑相向的异族,你们一直也有所戒备,不如就在这里了结这一切。”
...
在它们面前,挤压在一齐形成巨大屏障的藤曼缓慢蠕动,同时松开对希贝尔的束缚,露出背后跪坐的精灵。
母树并不打算干扰孩子的试炼,虽然会有点小叛逆,但她相信希贝尔最终会像小时候那样听从母亲的命令的。
“萨姆纳还好吗?”
精灵微微侧头,仍由那颗子弹在眉骨留下浅红的痕迹,随后在她散落的发丝间穿梭而过,卡陷于藤蔓之中。
“什么...?”
母亲停顿片刻,希贝尔突兀地转移话题让她疑惑,但也没有多想。
“他侍奉我百年,自然万分想念。”
特奎已攀爬至藤曼之上,步伐踉跄,似是醉酒,希贝尔都生怕他自个摔下去,给大家表演一个切腹自尽。
希贝尔靠过去,顺带远离另一个方向的红毛,她可抢不来香克斯的刀。
边踱步,边轻声请求母亲,也是应验了母树对子女的期许。
“那母亲可以让我再看看奥兰娜吗?”
精灵顺手扶起左脚拌右脚的男人,没忍住笑出了声。
怨不得那晚回船都在笑他,太滑稽了,特奎笨拙又大大咧咧的性格,简直就是热场子的一把好手。
少女的轻笑充斥着这个压抑的环境,沉默间,贝克曼的手指从扳机护圈内抽离。
藤曼不自然紧缩,下意识跟蛇一样盘起一层又一层,附在奥兰娜身前。
希贝尔从来不相信,自由的灵魂会自愿放弃翱翔的机会。
没有任何的征兆,精灵双手紧抱特奎的单只手臂,背部猛地往地面撞去,将男人甩向上空。
在砸向她之前,快速翻滚至一旁,夺去他虚握的砍刀。
你可以说希贝尔这些年没有一点长进,她绝对欣然接受这些批评。若是你要说精灵母树没有撒谎,她是一点也不相信。
是萨姆纳叫她点的火,记仇的森林连她都不放过,母树会放过指使纵火者的人吗。
砍刀直朝藤曼中央砍去,在下一波攻击抵达之前,指腹握紧石壁凹陷之处,悬挂在半空中。
“母亲不把秘源还给我,给了奥兰娜,是不是太偏心了。”
希贝尔单边眉毛挑起,砍刀随手臂自然垂下,方才她是真真切切砍到了奥兰娜身上。他们这些晕乎乎的倒霉蛋们,起码是能醒了。
香克斯单臂捂着脑袋,格里芬支撑着他的手肘,怕是晕得不清。
“所以我要把母亲的这一份偏爱,抢回来。”
这一次所有攻击不再指向着精灵,而是那位失去自由与灵魂的孩子。
去拨开那些层层叠叠、纠缠在她身上的藤蔓,伸出来的就砍掉,直到它们不敢再靠近为止。
少女已死去多时,希贝尔将她揽在自己的怀里,不在乎她腐臭的味道,用脸颊靠着她的头颅。
从母子的子/宫破开,越过死亡与新生的交织线。
“无论相信与否,我会在终点等你。”
母亲的声音冷漠而平静。
脐带的断裂,意味着母亲与子女的第一次分离。藤曼连同伫立这地底的庞大巨物迅速瓦解,白骨如落雨那般往下方掉落,砸至地面,碎成粉末。
希贝尔俯身将奥兰娜置于地面,腰都还没直起来呢,她被拥入一个血淋淋的怀抱。
她的鼻子撞得生疼,想要用手去推开他,反而环在她肩旁的两臂,栓得更紧。她抬眸,那头耀眼的红毛第一次不这么让人生厌。
“怎么了啦?”
她柔和下语气,没有再去用力推他,用额头去轻轻撞他裸露的胸膛,朝靠近的贝克曼投向求救的目光。
贝克曼也不言语,伸手用拇指去摩挲眉骨底下。
按希贝尔的性子,绝对会受伤。但既然上了他们的贼船,他们绝不会将枪口对准认定的伙伴。
精灵凑近他的手掌,像猫一样亲昵,用脑袋拱着他。
她不知道他们之所以异常的原因,但也许是西亚所说的担忧。那么善良的精灵会稍微配合他们,让他们放下心来。
给兄妹两的不是宽慰的拥抱,而是爱的拳头,“做事多想后果,不要咋咋呼呼就冲上去了。”
下次贝克曼谁都不信,绳子就该拴在小屁孩身上,而不是自己。
耶稣布将枪提在自己肩上,拉起坐在地面揉着屁股的特奎,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同朝船长的方向走去。
“原来母树跟异兽长这样,陆地海王类?!”
有的人还在细品幻觉里头的场景,有的遗憾没法控制那具身体,不知道骑在异兽背上是什么感觉呢。、
比如,莱姆琼斯,不过比想着生殖隔离的人,思维正常多了。
“贝克偏心!她的包比我小多了。”
香克斯一如既往,在一些无关紧要的点开始发疯。
比头顶鼓起的包是吧,希贝尔撑着他的手臂,双脚离地,精准为这大包喜加一,变双层蛋糕了。
“妹妹我太心疼你了,也给你送一个。”
被蹭的满脸血,她还没找香克斯算账呢。被老父亲说教了,欺负一下老哥怎么了。
“那她怎么办?”
莱姆琼斯用棍子去轻碰底下,那位名为奥兰娜的精灵...尸体。
藤曼白骨都销毁为粉末,只留下这副腐朽、早已看不清原本面容的躯壳。
精灵的事情给同族处理,他们的目光不约而同看向希贝尔。
“都看我干嘛。最后一丁点秘源都被母树收走了,我可看不见她。”
希贝尔还想问人类是怎么安葬先人的呢,她可不觉得奥兰娜会愿意扎根,回归母树的意识。
“姐,你不是会那个什么...吃肉吗?”特奎前夜的甜蜜回忆都被能读出来,那奥兰娜的意愿说不定也能知道。
“...你们想让我吃她?”精灵诡异而又惊恐回望他。
相较起人类文化,她清楚精灵被称为怪物的原因。
没想到人类的底线比精灵还在低,生吃腐肉,你们精神状态是不是有点太超过了。
“她内里已经腐烂,读不出任何的价值。”她停顿片刻,“不过,我可能需要重新评定你们种族的文化了。”
希贝尔从脚底到头,扫视特奎的全身,好像他是个被笼子圈起,被围观的怪物一样。
一只宽厚的手掌虚靠在她的肩头,希贝尔抬头看向手掌的主人。
“换个方向,精灵最喜欢什么?”
那双冷淡的黑眸,深不见底,他谈及的是精灵,还是希贝尔。
“...”
希贝尔不再看他,看向黑暗的长廊深处,地底阴冷的风吹散地面的白沙。她一直觉得奥兰娜还在这里,就站在尽头,像小时候的她那样挥手。
“晒着太阳,偶尔还会躺在熊仔软乎乎的肚子上。”
“还有喧闹的孤独,在树林的缝隙里拼凑图案,在绿叶堆里游泳,也没有什么会伤害她。”
也许这位奥兰娜的生活会更丰富,在疯玩一天后,会有母亲拍走她身上的尘垢,父亲在床边亲吻她的额头,唱去安眠曲。
希贝尔轻轻吹去落在她身上的细沙,奥兰娜拥有比她更自由的过去,一个更为拘束的现在。
她想,奥兰娜不会喜欢在地底。
...
走回去的路比被母树拉扯下来的,更漫长,也更热闹。起码还有香克斯与耶稣布他们熙熙攘攘,在这里竞速也成了一种男人间的比赛。
“你得到想要的答案了吗?”
“不。”
希贝尔小心翼翼两臂环抱着奥兰娜,避免过于闹挺的几人碰到她。
母树支支吾吾了一大堆,全都是虚无缥缈的鬼话,为她得到足够的秘源,抵挡虚空,扎根拯救世界。
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秘源与虚空究竟从何而来,长期以来要隐瞒的是什么。
世界上最好的谎言,就是半真半假。
萨姆纳显然知晓的更多,才下定决心,最后叫她去把一切都烧的一干二净。
她那深谋远虑的父亲,可能都没想到母树竟然还能够在诅咒后,找了其他方式继续存活下来。
况且...
“提防携礼相见的神明。”
贝克曼惊讶去看她。他原以为精灵,包括希贝尔,大多都是遵循母树意愿、愚忠的家伙。
“她对待我,就跟奴隶一样。”
“神性。母树需要的是你跪拜在她面前,无条件听从她的命令,满足她至高的愿望与需求。她的作用是训练,而不是教化。
“所以随意占用奥兰娜的身体扎根,去汲取这片土地的秘源。先是自私的生存,不记生命之重。”
希贝尔曾经敬重精灵母树,像其他精灵那样拥护她的一切抉择。
因此后裔放弃了很多选择,如母树愿走上她专设的那条路道,被抬得高高在上。
可森林并没有变好,事物如同树木里面啃食的白蚁,变得腐败空洞。
连同她自己都陷了进去,萨姆纳最后将她拉了出来,推她走向一条受尽折磨的生存道路。
起码是活着的。
破碎的祭坛外被狼群包围,并无杀意,驼下背脊,低下头颅。
希贝尔将奥兰娜置于领头的狼匹之上,它们慢下步伐,一个个去轻轻顶起快要掉落的身体,往山脊的另一头送去。
站在他们脚底的这一片森林,也许需要很久才能恢复。
不过那些拿到藏宝图的人,费劲千辛万苦通过这长廊,也只能找到一个空荡荡的石屋了。
也是有一点小惊喜的,尽头刻着一行鬼画符,‘好多黄金,先搬走了哈。’
尖锐的女高音响彻云霄,“希贝尔!你有没有哪里受伤!”
一向在外端庄簪发的女人,围着浸满鲜血的精灵一顿转,又是撸出衣袖,恨不得现场就把衣服脱了,来个全身检查。
并排站立的五人组,总觉得少了一点什么。
船医呢,本乡在哪里?快来关心一下他们,他们不是精灵,也是人啊。
精灵倚靠在船头的栏杆边,身后有揪着护士衣服哭闹着,嘴上嚷嚷着不理他们、忘恩负义这些乱七八糟的字眼。
她眨了眨眼,用手指胡乱揉着眼睛。
少女的黑眸溢满蓝绿色的荧光,准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