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哥,你不回通明山?”
被叫住的时候,庞瑞祥和弟兄刚刚搬完最后一车砖,因为重量意外的重。
他们之前也运过类似的砖石,明明种类没有变,有时候会过重,表面却看不出一丝不对。
“可能是质量上乘了些。”
这是何贤和他们对接时说的理由。
他也明了有些事不知道为好。
“庞哥?庞哥?!”
听到有人叫自己,庞瑞祥飘走的思绪这才回笼,拍了拍手上的灰,又将头上的汗巾解下快速擦汗,笑着回答那个师弟:
“回!也不知道寒笙他们如何了,三婶还等着他回家呢。”
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
“唉,他估计还在后头墨迹,咱们这趟总归办完了,也好和师父交差,要不你先去吴家村找他?”
这提议确实不错,只不过庞瑞祥也有所顾虑。
“也是,只是师父那边我不能及时回去了。”
庞瑞祥接过男子手中的剑,仔细在身上佩好,他听见那人豁达的笑声。
“哈哈无碍。庞哥,我替你给师父说一声。”
“也好。”
——
“你跟了我一路,敏宁。”
“我知道啊,要一直跟到通明山呢。”
从京城出发已有半月之余,而这半个月以来,阿欢也渐渐弄清楚身旁这个笑面虎的洞察力绝对不简单。
毕竟一个在扒手还没来得及出手时就死死扣住人家手腕的人,能有多简单?!
阿欢再次转头回去看那个笑嘻嘻的人,心里满是猜疑,不过也有些好奇,像他这种看旁人十分通透的人,有没有遇到过脱离自己认知范围之外的人。
正当阿欢神思游离时,敏宁突然跑到她前边,盯着一个做蟹肉小饺的妇人。
半柱香过去了,那妇人也觉得有些尴尬,只是开口问他要不要来一碗,敏宁将渴望的视线投向唯一带着盘缠的阿欢。
叹了一口气的阿欢只得付账,毕竟人家还保护了自己的钱包。
等两人找到位置坐下后,敏宁对阿欢招招手,示意她凑过来。
“小辫子,你猜猜这夫妻俩谁包蟹肉小饺更熟练?”
反正等菜时闲来无事,阿欢的眼神在二者之间随意扫过几遍,心里有了答案,眼神里流露出些许的小骄傲。
“大娘。”
敏宁没说对也没说错,只是追问她的理由。
“刚才那盆馅料已经将近用完了,那个大爷准备端走盆时,大娘又用勺子刮了一遍盆底。除此之外……”
阿欢双手比划了一下二者包饺子的手法,脑中回忆一番。
敏宁看明白了,笑着替她开口:“动手时大娘用的是虎口合饺子皮,而大爷用的是指尖,但明显是虎口更省力,对吧?”
被抢白的阿欢有些气恼,同时也有些不服气,随便抬头物色街上路过的人,在看到两个少年时,眼睛骤然明亮,扭头用大拇指示意敏宁方向,问道:
“那依敏宁之见,这二人谁更会打架?”
敏宁将视线转过去,待看清那两人的身材样貌,服饰武器后,咂摸咂摸嘴。
“……不好说,我一开始觉得是那个红夹袄比较强,因为那个脸上有道疤的小伙子走路有些虚弱。”
阿欢不太同意。
“万一他只是生病了呢?生病的人一般都比较弱。”
敏宁回头看了阿欢一眼,见她已经完全沉浸在两人的打赌游戏里,有些失笑地又把视线投向那两个左顾右盼的少年。
“但是我改变想法是因为他背上背的剑,那是通明山弟子才能持有的剑。”
啪的一声,是饼被拍在案上的声音,随即二人眼前上演一出闹剧。
那两个少年与卖炊饼的起了争执。
好像因为那人见两个外地人来买炊饼,手头热饼被过路的张老爷定下,那卖炊饼的嫌麻烦就给他们从手头翻出两块冷掉的。
那脸上带疤的青年突然有股劲了,张牙舞爪地打算抽剑去砍那个卖炊饼的老头,红夹袄似乎深知他的秉性,立刻拦住刀疤脸。
“寒笙,别冲动!”
微风扬起那红夹袄的外衫下摆,露出一抹银亮的光,敏宁忽然觉得有些晃眼,待他揉揉眼睛仔细一看,浑身都定住了。
不会吧?
敏宁眨了眨眼,再次确信了自己没看错。
但是长相不对啊?
那红夹袄腰间确实是熟悉的蝴蝶刀,虽然仅仅一瞬,但也足够辨认了。
敏宁哑然失笑,心底暗暗道巧。
他在这里?那姓许的估计也在这附近。
毕竟那是他的任务。
敏宁收回视线,正好大爷把刚才点的菜上齐了。
两盘招牌蟹肉小饺,一壶碧玉茶,一盘花生米,外加三块栗粉糕。
色泽诱人,热气腾腾,引人垂涎三尺。这让敏宁有些食指大动,胡乱地回应了之前两人的赌局:
“那个红夹袄的比较强,就这样……哇!这蟹肉实在太鲜,口齿留香,下回还要吃!”
阿欢和他相处一路,也能偶尔看透敏宁这次在生硬地转移话题。
出于怀疑,阿欢又盯了一会儿那个红夹袄,谁成想自己竟然不偏不倚的,和那个红夹袄意外地对上视线。
!
尴尬了,毕竟自己背地这么议论人家两人,多有心虚。
同样看见阿欢的楚昱却直愣愣地盯着她。
楚昱记得阿欢,毕竟她是从小就陪在姐姐身边的婢女。
打从那天他在刘府认出阿欢,顺手放她走后,楚昱以为阿欢只是会呆在原地,毕竟许君安出京的时候她还在城内。
谁成想,她为了找许君安能跑到墨州城来。
不过看她的样子,应该还没找到许君安。况且敏宁在旁边,阿欢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不对。
楚昱无奈扯扯嘴角。
可能会把她气的不行倒是真的,毕竟敏宁在出任务之前照常耍嘴皮子给刘弈歌闹难堪,大哥忍无可忍停掉了他的银子。
“喂!楚昱,让他就这样走了?!”
猛地被打断思绪,楚昱扭头看见寒笙气得不行,一边抱怨一边用手挠着右手臂,上面还有薄薄的红疹。
“走,别放心上,哥请你吃江米鸭子。”楚昱一边推他赶紧走,一边掏出小瓷瓶放在寒笙手上。
“你……你别推我走啊!我知道你很着急……”
此时的楚昱还不想,至少现在不能被阿欢和许君安发现身份,说了也只会让她们担心。
毕竟他和别人交往多了,只会波及到无辜的人。
楚昱又看了一眼敏宁,恰好两人视线交错,他看见敏宁冲自己随手扮个鬼脸,楚昱自觉恶心,又加快推着寒笙离开。
……敏宁例外,这人心眼好。
而此时暗暗被夸“心眼好”的当事人忽然偏头打了三个喷嚏,阿欢从碗里微微抬头看向他,眼眸流露出有些愧疚的情绪。
“是风寒吗?因为昨晚你和我换客栈房间的缘故?”
“唔当然不是,别在意。那隔间的窗户虽然破洞,但我昨晚睡前拿纸糊补好了,半点风都没漏,”说罢他又无奈地夹起一个饺子往嘴里塞,边嚼着边拖腮思索,“刚才可能有人想我。”
明明是正午,天色依然灰暗阴沉,像是下一刻会降冰雹,阴晴不定的样子让人心情也难免有些难过。
“小辫子,问你个问题,如果惹你生气请担待。”
直觉告诉阿欢,敏宁这问题一定会让自己生气,她假笑敷衍对面的人。
“敏宁你足够了解我,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肯定我会生气吧?”
“喂……看在昨天我受冻的份上……”
“敏宁你才说你昨晚没受半点凉!”
啧。
敏宁尴尬地摸摸鼻子。
阿欢继续动筷,极小声地回了一句“问吧”,这才让敏宁重新凑上前低声询问:
“你主子走了那你也跑嘛,毕竟你就不用为奴了啊,干嘛还要巴巴的上赶着找许君安?”
出乎敏宁的意料,原本他以为心气高的阿欢会拒绝讨论这个问题,可能会回避他。
但是阿欢没有,甚至表情和动作都没有太大变化。
……阿欢心底门清。
客观地看,他说的对。
敏宁注意到阿欢还是在吃饭,只不过动作僵硬几分,是阿欢自己不知从何与敏宁解释。
为人奴婢,生而为贱籍,命太苦。
她在京城的人牙子那里经常看到有人花钱买奴才,让孩子早早与母亲分离;也偶尔注意到女人被赶出去后嫁给戏子,穷困潦倒一生。
她是赵家的家生婢女。
作为赵珏家的奴婢,是阿欢庆幸的。
但于她而言,最幸运的就是那日自己还在院子里清洗碗盘时,无意间的抬头一瞥。
冬青树枝上,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化雪很慢,有时风拂过树枝后便有白雪落下,和地上被踩过的残雪一同变成脏污的模样。
有雪落在阿欢的发顶,然而她的手还泡在水里,就在她想要抬头晃掉发顶的雪花时,门口传来一阵奔跑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提着裙摆的许君安跃过高高的门槛经过她身旁,就这样莽撞地闯进了她的生命里。
阿欢看见她环顾四周,周围的婢女都在洗衣干活。
最后那个姑娘的目光锁定在自己身上,那张青涩面容笑靥如花。
一步步,越来越近。
许君安蹲下将阿欢头顶的雪拂去,随后温暖的手掌覆盖她被冻得通红的指关节,明媚的眸光里盛满冬日阳光,热得阿欢脸颊发烫。
她听见姑娘对身后的老爷说:
“爹,就她吧。”
她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会被选中常伴她身侧。
相识相伴十余春秋,但凡姑娘有的,十有八九她也有一份,从来没短过她。
不出意外的,有冰雹砸向街上石板路。
路上的人都麻溜地钻进附近的店铺,不少人抬头望天,眉宇间流露出些许担忧。
敏宁也看向头顶的木挡板,随即看向对面已经吃的差不多的阿欢,起身问道:
“走吧,先回铺子里躲躲……”
就在敏宁想要拉过阿欢的衣袖时,轻不可闻的细语随着冰雹落到挡板的声音一起进入他的耳朵。
“姑娘是极好的人,她融化过我心里的雪。”
敏宁有种错觉。
这个回应不是给他听的,而是阿欢想要跨过遥远和流年,传达给另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