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原已经没钱交房租了,接连几天找工作未果,她不在出租房的期间,房东把她的东西扔了出去,房子也很快转租给其他人。她去找那些东西,都堆在拥挤肮脏的楼道里,明明都是陪她了好久的东西,但这么看着倒更像是垃圾。
她蹲在那里待了半天,最后什么都没有带走,一一看下来,她什么都不需要,连个自己的窝都没有了,人也没有了底气,想着回到殷司源那里后她得收敛些,但可笑得是,寄人篱下看人脸色是她最擅长不过了。
回去的路上会路过超市,分神中的她走着走着撞到了一个人,习惯性地低头说抱歉,谁知那人倒是认识秋原。
“是你啊?”
秋原看他三四十岁的年纪,中年发胖的身材,看着他宽胖的脸不知为何心生惧意,明明是不认识的陌生面孔。
“就是你个贱人,害得老子进局子了!”说着作势要扑过来。
秋原突然联想起来,这人是上次在出超市的路上遇到的施暴者,那件事事后也不知怎么处理了。看他身后见状要拦着他的女人,她竟觉得面熟,仔细一想才知道这女人就是那天挨打的受害者。
“哎你别,这么多人呢。”
女人的话怕是从来入不了男人耳,倒是他们二人身后还有个老妇人开口了,“原来就是你个不要脸的害我儿子受罪,一看不是什么好货色。”
秋原自知遇上无赖,绕过他们即要离去,那男人上次被抹了颜面,这次这一面可是正中他下怀。
“老子教育女人也要你个贱人来管。”说着出手拦住她。
“放开!”
“哟,还挺横,怪不得强出头,老子今天就好好教训教训你,让你再坏老子事。”
男人单手抓着她的手腕另只手就扇了过来,女人叽叽喳喳地哀求他住手,老妇人倒是上手牵制着秋原,还一边大喊:“让你个贱人坏我儿子事,真是不要脸,也不知道谁家的骚货出来丢人现眼。”
不明所以的吃瓜群众纷纷围观,观赏一出“暴打勾引男人贱货”的戏码。
“你个老东西胡说八道什么呢!”
老妇人倒是会煽风点火,借着秋原这话揭竿而上坐实了她的污名,“贱人真不要脸,破坏别人家庭还有理了?你妈怎么教得你,就知道祸害别人?”
男人出手力道大,加上老妇人耍泼牵制着她,秋原一时间狼狈不堪,周围骂声四起,当然是针对她着破坏别人家庭的“贱人”,甚至还有人鼓吹男人狠揍她出气。
她被按在地上打,拳打脚踢,没忍住吐了口血,恍惚中她看到了那天陪在女人身旁的小女孩,踉踉跄跄地走过来拽了拽男人的衣服,但被男人一个大力带到在地,女人惊呼一声,扑向孩子,抱起她躲在了人群中。
秋原望向女人消失在人群中的方向,但实际上她看不清,眼镜被打在地上踩碎成渣,她成了众人口中的贱人,所以没有人报警,没有人制止。
后来人群散了,男人老妇人溜了,女人和小女孩也早不见了踪影,她躺在冰冷的地上,风吹得有些冷,她想起女人和女孩,突然感觉格外这冷意,刺骨的寒。
夹杂在风中的,是她难以抑制的啜泣声,冬日里比寒风更冷的,是人心。
她几乎摸瞎跌跌撞撞回到了殷司源住的地方,灯未开,她摸不到开关一时伫在门口,突然从沙发处冒出一句“你要走?”
没等她回答,他接着说:“你打算做什么?我可知道你现在连房租都付不起了。”
好在没开灯室内昏暗,看不见她的样子,她站着不动,稳了稳呼吸,只是没想到他早就了解自己目前的境地。
“继续在酒吧当服务员?你一个女生要是没有背景早就被吞了,你那么傲的一个人还会做什么?现在连大学生找工作都那么难,你学没上过,身份证都是假的,还能做什么?”
竟然从他嘴里听到自己是个傲气的人,秋原脸色一阵难看,身上挨打的地方也痛了几分,但他说的每一句都是真的,她什么也不会,连名字都是别人的,是被人骂的“贱人”。
她低下头,不言不语。
“所以别动想走的小心思了,一天天净是找你。”说完他合上了双眼,室内回复了寂静。
零点燃起了烟花,秋原突然惊醒,阳历新年吗,这才意识到又是一年一月一。她发现自己靠在沙发边上睡着了,回头果然殷司源还在睡着。
她靠着沙发边,坐在地上,抱着双膝,从这个视角看不到烟花,她还是虔诚地望着窗外,像是在欣赏一场盛大的烟花表演。
殷司源慢慢睁开双眼,静静看着近在咫尺的秋原,她的背影自己格外熟悉,即使是一头炸毛,也是那颗圆溜溜的小脑袋,本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他怕她受惊离开。
“思林?”
“嗯?”
他没想到她随即便应了,她也没想到听到那声呼唤就答了。
“你跟我回溪汀吗?”
她怎么也想不到他会这么问,他定然是恨她的,从一开始就是,尤其是她举报了他的亲生父亲,即便他也恨他父亲,但他们是血亲,而她只是个外人,至此他们之间的关系便是无解。同样的她也恨他,那些年过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她所受的不止是□□上的折磨,他是敌人,是需要小心提防的人,如今又卷土重来搅乱她的生活。
没等她回答,他坐起身来,胳膊撑在膝盖上,又问了一遍,“你跟我回去吗?”
思索良久,借着夜色,她的胆子也大了,“那是你的家,不是我的。”
她本以为他会恼,没想到他什么也没说。
“你还记得夏茉吗?你带回来的第一个女孩儿,她把我的指甲掰断了,三个指甲,钻心的痛,你还……你是个疯子。”秋原的语气平淡,像是说着饭后的闲话,不带多余的感情,“后来指甲长出来了,你换了其它女孩儿,我知道你是想报复我,惩罚我,你得逞了,你赢了,我一个蠢笨的人,什么都没有,玩不过你。你留我活着不过是你没玩够,要是你想你完全可以像周星耀那样让我消失得无影无踪,不是吗?”
“你还想找周星耀报仇?”
秋原不语。
“能放下吗?”
秋原依旧不语,别过头去。
要是可以放下,那她这些年又算什么。
要能放下,她早放下了。
桌上的手机一声震动,借着亮光,殷司源发现她的异样。
“你怎么了?”说完起身开灯。
突然的亮光太过刺眼,秋原把脸埋在手心里。
殷司源半跪在地上伸手让她抬起头来,秋原抗拒着半侧着脸不想让他看到,但她脸上的伤那么显然。
他抚着她侧脸的手停住了,“出什么事了?”
想起他说的话,她突然较起劲来,仰着头一副桀骜的模样,盯着他还想挤出嘲笑的意思,“我不说你就永远都别想知道。”
本是凶狠的话,谁知她说着眼泪就落了下来,她闭上眼,嘴咬着唇,眼泪止不住落下。
他看了她半分钟,犹如一世那么长,拉她入怀抱紧了她。
秋原再也忍不住了,脸埋在他颈间痛哭起来,像一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小孩子,嗷嚎大哭。
新年夜,殷司源开着车行驶在萧瑟的街上,路灯忽明忽暗,最后停在了最近的一家医院。医生检查了秋原的伤,好在都是外伤,没什么要紧的。
出了医院门,秋原一阵哆嗦,风吹得寒意浓,本打算穿上的外套,被殷司源一把夺了去,径自给她披上。
“给你衣服是让你穿的,不是让你当摆设。”
秋原以为会直接回去,谁知道路越走越陌生,唯一不变的就是暗自交替的路灯。她也没问,殷司源车开得平稳,车内开了暖气,盖着他的外套,暖暖的竟然睡着了。
等她一个激灵醒来,才发现外面全是浓雾,车速也慢了下来,怕是伸手也见不着五指。她望向驾驶座方向,好在殷司源面色依旧。
不知为何,此时她的心中突然萌生出异样,是她长久以来摒弃的,她摇摇头想驱散这种感觉,但看到他的一刻又难以自持。
他们肩并肩站在一起,纵使前路尽是迷雾,至少还有他在。
殷司源侧目看了她一眼,“怎么?想上厕所?”
秋原一听忙摇头,“没有。”
“还远,再睡一会儿。”
“嗯。”说着点了点头。
秋原头靠在椅背上,望着车窗外层层迷雾,多走一步,再走一步,还是迷雾,散不尽的迷雾,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整个人也缩成一团。她就望着什么都没有的外景,不知过了多久,又迷糊着了。
她也不知道迷雾何时散去的,也不知何时进了市区,等她醒来再看时才发现到了溪汀市。照以前他未经她允许就带她回来,她应该生气的,但此时看着窗外略熟悉的街景,怎么也生气不起来。
就在这时,她的肚子咕噜咕噜叫了,上顿饭已经不记得怎么糊弄过去了。
殷司源看了她一眼,“想吃什么?”
秋原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店,嘟声说道:“汉堡。”
等让她自己点想吃什么时,她又不知道点什么了,殷司源和店员等了半天,她还在犹豫不决。
“行了你先去坐着。”
秋原撇撇嘴恋恋不舍地离开了点餐处,谁知道等了会儿那人端了一大盘,汉堡薯条炸鸡可乐,她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你不吃吗?”
殷司源看她嘴里塞满狼吞虎咽的模样,吃了半天才想起来还有他这么号人物在,也不知该笑该恼,只道:“我不吃。”
这下秋原放心了大吃特吃。但可能是经常饿习惯了,她没吃多少就吃不下了,悻悻地擦了擦嘴,“能打包吗?”
“跟店员说。”说完他又点了份一样的打包,也都塞给了秋原。
出了店门,秋原跟在殷司源身后,走到他的车旁。
“喂殷司源!”
听闻女声秋原也抬起头,一看着很酷的女生跑了过来。
殷司源的手搭在车门上,皱眉看着同一方向。
女生跑过来胳膊勾搭在他肩上,拍了下他后背,看着很熟络的样子,“什么时候回来的呀?都不吱一声。”
“刚到。你上车。”后一句是说给秋原的。
“这是谁啊?女朋友?”女生笑着倒也没有敌意。
“没有的事,我先回去一趟。”
“好啊,早点出来聚一聚。”
关于那个女生,秋原也没有多问,安静地抱着两大兜吃食,怎么也没想到他开车到了之前住的地方。
下了车,她的脚步停住了,低着头像是粘在了地上。
“走啊,还得我请你啊。”
要早知道他是回这个地方,她大概打死也不愿意。此时也是别无他法,跟在他身后。
一进门她惊呆了,整个格局全然不是之前的样子,有点像他们之前住的二楼的样子。
“之后住这儿。”
“你把这里买回来了?”
殷司源没答。当时这栋房子也被封了。
秋原似乎对这儿曾真的熟悉,很容易走到卧室,很像她以前住的那间,卧室整排大衣柜全是女式新衣服,她走到门口看着卧房,突然问:“我什么时候回去?”
“你很想回去?”
这回轮到秋原不答了。
“要是我说,你别想以前事,安心住在这儿,你会怎么样?”
秋原的手扣着门框,低着头思量着。
那大概是关系她和殷司源此后人生的决定吧,要是她当时同意了,是不是也可以获得幸福了呢,可她没机会去看一看了,他也没机会了。
看她苦涩的神情,殷司源心软了下来,简单道:“过了年。”
即使只有短短可数的时日,他也要把她强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