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秋原的每一天都过得惶恐不安,不知道那个人何时会找来,不知道以何种方式突然出现,她是不是该早早地逃离这个地方,但转念一想,他早就找到了自己,不过是看他心情什么时候会出场。
她心神不宁地在后门站着,一抬头康静山正从楼梯走下来,穿着利落的西装,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他正儿八经地穿西装,不免看呆了。
“你在这儿干什么呢?”
秋原慌乱地收回视线,四下乱瞄,“没,没事,我,我扔垃圾。”
康静山没有停留同她擦肩而过。
“你,要出门啊?”
“嗯。”
静山走了几步,秋原突然叫住了他。
静山回头,阳光洒在他脸上,微微眯着双眼,似有些倦意,似是不耐烦。
“你不会想那些事了吧?”
“嗯?”静山一脸的困惑,但其实他知道她说的什么。
“没事了。”她慌乱地摇头。
他的嘴角扯动了一下,可能都说不上是笑,“至少不是今天。”
说完就转身走了。
秋原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萌生出一种依恋,却又是很熟悉的感觉,不知何时起在她心里早已扎根,根深蒂固,而她从未发觉。
她这才注意到不远处停着一辆看着很豪华的轿车,康静山走近时一个人下了车为他开车门。
8140。
“8140?”
她怎么感觉这几个字有些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
“山南哥,我刚看静山穿着西装出门了,还有人专程来接他?”
耿山南看了她一眼,漫不经心说:“有人约他吧。”
秋原坐在最近的高凳上,两只手不安分地搅来搅去,“那个,你知道周星耀这个人么?”
“周星耀?”他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看到耿山南眼中的诧异,秋原有些后悔问出这个问题。
“你从哪儿听说这个名字?”
秋原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糊弄过去。
“说什么呢?”麦子蹦蹦跳跳晃悠了过来,鼻子闻着酒味凑到耿酒杯前。
耿山南一只手挡着他的额头,麦子怎么挣扎都没有得逞。
“哎南哥这么香的酒就让我尝一口嘛,就一口。”
耿山南没理他,保持着脸上的微笑,但在那笑容中似有几分说不出的意味,“周星耀,是玫基哥哥。”
“星林哥?怎么突然说起他了?他今天来了?”说完着呼哧呼哧跑楼上去了,从楼上传来他的声音,“没有啊,康哥也不在啊。”
“怎么突然突然问起他了?”耿山南漫不经心地说道。
“哦我就是随便听人说的。”
“秋原?”
“啊?”秋原抬起头看到他和善的面容,一时有些无地自容。
“静山的事放心交给他就好了,不用担心他,也不要干涉他。”
秋原表面上顺从而坦诚地点点头,但已有的认知显然不允许她这么做。她不是阳光下成长起来的花朵,仅二十多年的人生就已经历过太多本不该经历的,她做不到,也不可能做到。
“你上次跟我说的,是要表达什么?”秋原望着不远处玩闹的小孩子,此时不少家长带着孩子出来玩,偶尔有风吹来,刚刚好的温度。
“你知道了什么?”
“救助站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江岩看了她一眼,叹口气说:“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准确来说,任何有指向性的线索都不存在,唯一有用的是,事故发生前,一个路口的监控拍到了开往救助站方向的嫌疑人车辆。”
“黄昊军是吧?”
“你知道这个人?”
“火灾发生时,他就在现场,还有跟他一伙的人。”
“你怎么知道?”
“一个住在附近,曾给救助站送过东西的老奶奶说的。”
“你还记得这个人的模样么?”
秋原无奈地摇摇头,“跟我说完她就后悔了,矢口否认说过的话,当时我还很生气,后来才知道,老人家是不敢惹祸上身,家里只有她老伴和年幼的孙子在……”
这时江岩的手机突然响了,柯璃月打来的,上班时间她一般不会给自己打电话。
“喂璃月……你现在在哪儿……你等我我马上来。”说着起身挂掉电话,“我有事先走晚点联系你。”
秋原看他行色匆匆,正撞上买了饮料回来的乔树身上。
“他怎么了?”说着递了杯饮料给秋原。
“谢谢。他接了个电话,好像是,璃月?打来的。”
乔树坐在她旁边,一杯随手放在凳子上,松开了咬着的吸管,“璃月?这家伙要喝的倒先跑没影了。”
“江岩跟我说,康静山和周星耀他们之间……”
乔树没接话,耐心地看着她。
秋原抿了抿嘴,显然她想套话的策略失败了。
“从管教所带走静山的,就是周星耀是吧。”
乔树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江岩现在查到哪一步了?”
乔树深吸一口气,双手交叉,胳膊撑在膝盖上,“这可不好说。”
“江黎的案子有进展么?”
乔树侧目看了她一眼,看来她还毫不知情,只无关痛痒地说:“他会查出来的。”
两人安静地坐了一会儿,秋原还是忍不住想问,“静山是不是做过很多,见不得人的事?”
他没有回答。不知是不是不想捅破她心里的那层纸。好在手机震动转移了两人的注意力。
“江队?好我明白了,我会尽快去办。”
“出什么事了?”秋原紧跟着他站了起来。
“璃月出了点事,江队送她去医院了,今天赶不过来了,我送你回去。”
“璃月,就是那次在病房见到的女生是吧,江岩的女朋友?”
乔树皱眉盯着她看,“我还真没发现你好奇心这么重。”
虽是一句玩笑话,秋原还是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他还有事交给你吧,我自己回去就行了,这里离酒吧很近,不用麻烦你了。”
乔树想了想电话里江岩的话,“那好吧,你注意安全。”
另一边,医生给柯璃月做了细致的检查,除了擦伤,还有些轻微脑震荡。
“对不起,知道你在工作,还把你叫来。”
江岩宠溺地捏了捏她肉嘟嘟的脸颊,“说什么呢,你是我女朋友,遇到事不找我找谁啊。”
柯璃月温柔地笑了。
“对了,那个人具体什么样子你有注意到么?”
柯璃月缓缓摇头,“太突然了,我只记得那个人的手很黑很粗糙,好像右手手背上有个纹身,看不清具体什么样子。”
看她眼中都是歉意,江岩摸摸她的头发,“别担心我已经让乔树去附近查查监控了,这几天你回家路上多注意些,我有时间来接你。”
“不用,真的不用,你工作那么忙,我会注意下的。”
柯璃月的母亲赶到医院,江岩待了一会儿就回警局了。
“怎么样?有查到什么?”
“没有。如果只是偶然,只能说这个人运气太好,如果不是的话,那这个人就有大问题了,为什么会故意避开监控袭击柯璃月。”
江岩愁眉不展,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什么。
乔树拿起一看,相当惊讶地说:“这不是你之前登报纸的照片么?”
照片是几年前江岩带队破获一起重大案件,当时还获得了市里的表彰。
“璃月身上发现的,冲我来的。”
“是他们来报复了?还是那些人……”
“我觉得是他们有所行动了。”
乔树的脸色也一下子凝重起来。
盛夏转眼而过,姜海蓝开学也已大半个月,特意来找秋原,两人啃着冰淇淋并肩走在树荫下,好在已是近傍晚的光景,太阳的光芒也逐渐柔和了起来。
“你之前说的那个人,怎么样了?”
“他没来找过我了,没事放心吧,我会小心的。说说你吧,大学怎么样?好玩吗?”
姜海蓝想了一下,有些不知如何说起,“怎么说呢,跟想象中不太一样,有自己的时间又有很多拘束,不过确实能见识到遇到好些与众不同的人和事。唉不过也挺遗憾的,小时候姜雪峰对我最大的期望就是上大学,这么多年过去了,现在的大学生满地都是,我也念大学了,他可不在了。”
秋原看着地上晃动的树影分了神,透过树叶间隙投射在地面上的光影一点一点,像是汇聚的星河,在摇曳。
“姜雪峰他……”
“怎么了?”姜海蓝一屁股坐在边上的长椅上。
“那个警察,你应该知道他,江岩,他跟我提起过当年的事,结合我当年看到的,发现了一些,不太一样的事。”
“什么事?”姜海蓝眯着眼,抬头望着她。
秋原望着她澄澈的眼眸,坦荡得似能见底,那一瞬间脑海中响起很多很多声音,盛夏从未停歇过的蝉鸣声,阳光焦灼波动的声音,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刺耳的刹车声,过去的事情在脑海中重演,碰撞。
“我和那个女孩,也就是江黎,分开的那天,在路口,我被一辆车撞晕过去了,在此之前,我看到的,是江黎被一个撑伞走着的男人带走,而那天姜雪峰是骑着摩托车的,我醒来后被扔在了别的地方,所以我和江岩猜测,大概撞晕我的人是姜雪峰,伤害江黎的,是另外的人。可能姜雪峰以为我是被他撞死了,所以才去自首?或者是跟那个人有什么误会,还是牵扯……”
秋原的声音越来越小,她望向姜海蓝,她手中的冰淇淋化了滴在手上,脸上的神情逐渐失色,良久才闷声说:“他不是□□犯?他知道这些事吗?”
“不清楚……”
“你有告诉他这件事吗?”
“没有……当时还……”
姜海蓝将冰淇淋丢在地上,站起身瞪着她,打断她的话一字一顿说道:“如果你跟他说了,他至少不会以为自己撞死了人,也许就不会自杀!”
秋原愣愣地注视着她,她眼里闪着泪光,有愤怒,有悔恨,有委屈。
“对不起……”这句话怎么说得这么顺口,连她自己都觉得诧异。
秋原手里的冰淇淋化了,顺着手指流了下来,黏糊糊的。
许久,姜海蓝抹了下眼睛,幡然醒悟般解释道,“对不起刚是我太冲动了,我当时也不理解他,我……对不起……”
两人都像做错事的孩子,无促地站定着。终于姜海蓝迈了一步,“对不起……我回去了……”
秋原不知在原地站了多久,大概天已经暗了,虫鸣也已停了,她用纸巾擦了擦地面的污渍,把垃圾扔掉,无力地坐在那张长椅上。她并没有多余的感觉,只是突然很累,莫大的无力感瞬时将她淹没,无声无形,挣扎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