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半个小时之前，杰拉尔德终于给那两把左轮在后腰上找到了位置，拧起眉头看向萨拉。

“您的意思是，您希望我们在这种情况下，替您在这幢宅子里找到失踪的莫德夫人？”

“也许我之前忘了提到，现在我提醒您一下。”他说，“这里有一位伤员，我们还有两位同伴生死未卜，您觉得我们像是有余裕替您找人的样子吗？”

“我不是说你们要立刻帮我找到她。”萨拉说，“但至少在你们还在莫德镇的时候，我希望你们能帮我这个忙——就这么把我放走你们也不放心，对吧？”

见杰拉尔德没有说话，她继续说：“我还可以顺便照料这位小姐的伤势，有需要的话，你们也可以继续住在我们家的旅馆，怎么样？”

杰拉尔德仍旧皱着眉头，没有开口。

拉维妮娅看了他一眼，猜想他多半是在犹豫。她垂下眼思考了一会，转头对萨拉说：“我可以考虑您的要求，萨拉小姐，但在此之前，我希望您能告诉我，为什么您需要我们帮您找到爱丽丝.莫德夫人？”

她直直地看着萨拉，即使在昏暗的储藏室里，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也显得冰冷剔透。

“像您说的，这位爱丽丝夫人已经失踪一年了，而在着一年里，您应该有无数次机会进入这幢宅子——和我们这些外来者不同，您是本地人，甚至和宅子的门房、佣人关系都不错，在这里不会被任何人怀疑。更何况，您看起来对这幢宅子还很熟悉。”

“告诉我，萨拉小姐，您是为什么不能亲自找到她？”

萨拉看着拉维妮娅的眼睛，许久，提起嘴角，露出一个勉强微笑。

“您很敏锐，小姐。”她说，“我确实有我的苦衷。”

她又笑了一下，这笑意显得有些冷，不知道在讽刺什么人，或是她自己。

“也算不上是苦衷……这都是我这个人罪有应得。”

旅馆的女老板向后退了一步，把细窄的肩膀靠在储物柜的一列竖格上，长长地呼了口气。

“你们不觉得有些奇怪吗？”她说，“卡里斯托和勒托明明是兄妹，但却只有勒托是彼得.莫德的养女，她的哥哥反而只能做佣人。”

“您是说，他只收养了妹妹，这一点很奇怪？”拉维妮娅说，“的确，但也许他不想要继承人。只想要个女儿呢？这也是个人选择吧？”

萨拉又笑了一声。

“因为他总是这样。只收养女孩，只喜欢女孩，一个又一个。”她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他就是个丑陋、恶心、变态的老男人。他今年快六十岁了，领养了无数个女孩……包括我。”

她把头一起靠在储物柜上，眼里弥漫着浓浓的疲惫，好像为这个秘密耗尽了所有气力。

“我是他的养女……我是他的情妇。”

女人用她细长干枯的双手捂住脸，吃吃地笑起来。

“……我是被他抛弃的情妇。”

储藏室的空气陷入了长久的凝滞，只剩下萨拉近乎沙哑的笑声长久地回荡。

“……萨拉小姐。”不知过了多久，又也许只是一小会，拉维妮娅终于回过神来，“就算是这样，您的说法仍旧存在问题。”

“是的。”萨拉说，嘴笑扔然挂着笑意，“我知道。”

“您之前说，爱丽丝夫人是您的老师。”

“彼得.莫德抛弃了我……在我不再年轻之后。”萨拉的黑眼睛盯着虚空中的一点，似乎是某段回忆让她渐渐平静了下来。

“但爱丽丝.莫德夫人救了我。她背着那个男人和我见面，教我识字，借给我她的书，鼓励我学习我之前从没想过的知识……即使她自身难保。”

“彼得.莫德对她做了什么？”杰拉尔德开口问，他的声音低沉，像是压抑着什么情绪。

“她是第一个。”萨拉轻声说，她的嘴唇在细微地颤抖，“她是第一个被骗的女孩，那时她满怀希望，希望他能做她的老师，指导她的研究课题。”

“他的确答应了，但他最终没让她发表任何成果，她莫名奇妙地在某一天成为了他的妻子，之后就一直被锁在房间里，好像她从来都不存在。”

“如果不是有一天我碰巧走错了房间，我也不会认识她的，她对我来说也许就永远是一张画像，一个符号。”萨拉沉沉地吐了口气，“但就这么碰巧，我认识了她，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可也是从那天开始，我不被允许随意在这里走动了，彼得.莫德几乎不放心任何人，连门房也不被允许进入这座宅子，我只有在几个特定房间活动的权利。”

“而大约一年前，在我按惯例送来牛奶之后，我本来想找些借口多留一会，找机会见见她。这个时候，彼得.莫德突然态度强硬地要我离开。”

“他也许发现了我偷偷见爱丽丝的事，我不能确定。我一直对他有一种恐惧，所以我很快离开了。而在那之前……我似乎看见，她的脸在窗口一闪而过。”

萨拉闭上了眼睛。

“我不能确定……但她的脸色很差，很苍白……我不能确定……她是不是在求救。”

“但我就那么走了……而从那之后，我再也没看见她。”

“你们说得对，我本来有机会的。”萨拉几乎是神经质般地抓挠着自己的眼眶周边，“但我是个愚蠢的懦夫……我错失了救她的机会，现在又害怕一个人见到她。”

“所以我……我尽我的一切请求你们……帮我找到她。”

拉维妮娅在萨拉急促的呼吸声中转过头，探询地望向杰拉尔德。

她的同伴回望她，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知道了。”他说，“我们会帮你找到她。但首先，我们得确认同伴的安危。”

“当然，当然……”萨拉说，“……谢谢你们。”

杰拉尔德没再和她说话，他低头思考了一会，转身走出储藏室，回到被他五花大绑的卡里斯托面前。

后者大概是完全放弃挣扎了，还面朝下躺在原地。

杰拉尔德在他身边蹲下来。

“你只想确定你妹妹没事，对吧？”

卡里斯托侧过头，用一只眼睛盯着他。

“是的，这是我唯一的要求。”

杰拉尔德点点头，掏出一枚颜色诡异的药丸。

“这是契约魔药，来自格雷菲尔的'女巫'小姐。”他说，“如果你能吃下它，并且保证，之后能帮助我们，不做任何不利于我和我同伴的事，我就放开你，我们一起去找你妹妹，怎么样？”

卡里斯托盯着他看了一会，沉默地点点头。

几分钟后，卡里斯托活动了一下麻木的四肢，带着他们来到了妹妹的房间门口。

杰拉尔德推开门，正赶上艾希莉趴在窗边，半个身子都在窗外摇摇欲坠。

他来不及过多思考，几步冲到窗边，拉着少女的领子，把她拖回了屋内。

“这是怎么回事？”

“洛佩兹先生！”艾希莉愣愣地看着他，又猛地转回头，扑向窗边，“勒托她刚刚——”

窗台底下的草地上，只有一丛丛鲜花和疯狂飞舞的蝴蝶。

杰拉尔德再次把她拽回来，关上窗户。

“怎么回事，小姐？”他问，“你知道那些蝴蝶的磷粉有毒吧？”

“不……不。”艾希莉看上去还没有恢复过来，“勒托她刚刚……跳下去了。”

她瘫坐在地板上，蓝眼睛没有焦点地在进屋的人之间转动着。

“我真的看见她跳下去了。”她说，“但是那里现在没有……我……我……”

杰拉尔德转头看向那位消失少女的兄长。

“原来是这样。”卡里斯托点点头，看上去并不意外，“别担心，她没事。”

“她从二楼跳下去，不见了，但你确定她没事？”拉维妮娅眯起眼睛看向卡里斯托，“那她现在在哪？”

“我不知道。”卡里斯托说，“她可能在任何地方，但我确信她没事。”

他从窗边转过身来，神色依旧平静。

“我还要帮助你们，对吧？”他说，“请吧，各位，我已经没有其他要确认的事了。”

拉维妮娅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但现在有更要紧的事，她到底没有多问。

而此时，艾希莉像是突然清醒了一样，从地板上蹦了起来，瞪大眼睛环顾四周。看见拉维妮娅的时候，她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几乎是立即发出了一声尖叫，一阵风似的冲到拉维妮娅身边。

“拉维，拉维。”她几乎是无措地看着拉维妮娅，蓝眼睛里盈出一片扭曲的泪光，“你怎么了？我以为……”

“这事说来话长。”拉维妮娅干巴巴地说，“来吧，我们现在要走了，你的表哥还不知道情况如何呢。”

他们很快找到了拉斐尔，他大概是刚刚被吵醒——大概率是他表妹的尖叫——在门被卡里斯托打开时，他正茫然地看着面前的窗户。

听见门口的响动，他像他的表妹一样，愣愣地转过头来，眼神中充满了迷茫。

“……我这是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