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知北觉得自己好像躺在落日退潮的海滩边。
被太阳暴晒一整天的炽热感渐渐从她全身褪去，甚至还能感觉到身侧吹来阵阵带着凉意的微风。
风中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很轻很轻，轻得辨不出说话人的身份。
“还没醒？”
“嗯，可能是最近真的太累了。”
“烧退了吗？”
顾知北感受到额头上冰凉轻柔的触碰感，好像是某人的手背贴上了她的额头。
“没有之前烫，但还有一点点发热。”
“要不别扇风了，现在顾知北应该也不会像之前那样热得直踢被子了。”
“好。”
“出来吃点东西吧，早饭你也就吃了一点点，现在都正午了。”
“嗯，你们先吃吧，我还不饿。”
良久沉默之后，那人像是再也忍不住，开始发牢骚：“真搞不懂，明明今天是你的生日，为什么还要来照顾别人？顾知北还真是死性不改，总是像这样不分场合地给人添些麻烦。”
“好了，尹冰，你先出去吃饭吧，我马上就出来。”
“我不，咱俩一起，不然饭菜都凉了。”尹冰才不会轻易上当。
轻轻的叹息声钻进顾知北的耳朵里。原本坐在床边的人停下了手中扇风的动作，似乎起身和尹冰一起离开了。因为太过安静的环境让顾知北听见了房门的锁舌归位时发出的声响。
下一秒，顾知北睁开了双眼。
她果然又是躺在江栩然的床上。
顾知北侧头去床头柜上找自己的手机，顺道发现了很多张用过的退烧贴。它们被人捏成一个大大的纸团模样，静静放在床头柜的一角，应该是还没来得及扔掉。在退烧贴的旁边，还有各种零散的药物，大多是退烧一类的，以及一个还剩下一半温水的水杯。她最终在那堆凌乱的杂物里找到了自己还剩一半电量的手机。
顾知北犹豫了一下，还是拨通了林南的手机号。
“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事快说。”电话那头的林南听起来很是繁忙。
“林南，你能不能帮我在电视塔那个旋转餐厅预订一个今晚的双人座？”顾知北依稀记得那个昂贵的高级餐厅在接受非常客预订的时候需要对方出示一定的验资证明，而作为VIP客户林南去预订的话就是一个电话的事情。
“这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还是你的小脑瓜子终于想清楚了？”林南有些好奇，“顾大小姐，我可提醒你一句啊，虽然我上次在车里用它调侃江栩然，但是那个餐厅里东西的价格不比外面那些大众餐厅，可是真的寸米寸金的地方。”
“我知道。”顾知北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自己的存款，然后叹口气继续说，“以防万一，我会带着家里的给的卡过去的。”
“喔哟，说得这么不情不愿，倒让我有点好奇究竟是谁能让你做出这么大的牺牲。”林南说话的语气却没有半分好奇的感觉。
“一个朋友。”顾知北还是很老实地回答了她，“最近给她添了很多麻烦，想好好报答她一下。”
“打住吧，顾知北。”林南劈头盖脸的骂声从电话里传来，“你那是朋友吗？少给我在这里浑水摸鱼。再说了本小姐帮你是帮得少了是不？咱俩还从小一起长大的交情呢，你也没打算请我吃过那种餐厅啊？每次都是捡些便宜货糊弄我。”
“下次一定，下次一定。”顾知北连声求饶。
“得了吧，你这个白嫖怪。”林南还是很生气，话锋却一转，“座位帮你订几点的？”
“我想想。”顾知北想到了电视塔旁边新建的巨型霓虹摩天轮，“那个电视塔旁边的摩天轮最晚的一班是几点？”
电话那头的林南沉默了一会，响起一些敲击键盘的声音。
“刚查了一下，冬季的话摩天轮十点就关了，半小时一轮，最晚的一班应该是九点半。”林南一边敲着键盘，一边继续说，“那摩天轮我给你订九点半的独立包厢，餐厅的座位就订七点，通常来讲你们应该也吃不了两个小时。而且那餐厅离摩天轮蛮近的，走过去也用不了十分钟。”
“好的。”顾知北同意，“票钱什么的一会转你。”
“我差这点儿钱？”林南轻蔑一笑，“不然下次我生日送我一台车吧，要那种不能上路的限量款超跑。”
“行。”顾知北一咬牙答应下来，然后秒怂，“你不然直接打包把我送缅甸去干活吧。”
“姐可是学法的，怎么可能知法犯法？不跟你贫了，我这边还有事，先挂了，之后出了什么状况再联系姐吧。”林南说完也没等顾知北说再见就挂断了电话。
解决了晚餐和摩天轮的问题，顾知北又开始解决下一项问题——水族馆。如果正如尹冰说的那样，今天是江栩然生日的话，毫无疑问，她们肯定是不能去滨海新区的水族馆和摩天轮了。但顾知北又很想再看一次江栩然站在水族馆海蓝色玻璃前的场景，那种加杂着破碎感的极致温柔的气质，至今都深刻地印在她的脑子里。
况且，水族馆素来有约会三大圣地之一的称号。顾知北敢肯定，李奕涵那天不是无缘无故地跟她提起滨海新区新开的水族馆的事情，恰恰相反，她或许夹带着某些私心，就像她之前那么直接又急切地问自己的那样。
也不知道是因为张昕的鼓励，还是因为李奕涵的质问，亦或者是林南有意无意的变相刺激，总之顾知北觉得或许是时候向江栩然解释一些事情。关于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她为什么那么决绝地离开，关于被网暴降级之后她为什么故意躲着她，关于内部选拔赛失败之后她为什么选择了退队出国。
虽然解释不一定能起到什么作用，但是江栩然需要一份解释，即使是一份迟到很久的解释。
顾知北一边想着这些事情，一边在网上买好两张京华市水族馆的成人票。但她完全没有意料到房门偏偏会在这个时候被人打开。
“你……什么时候醒的？”江栩然看着正盯着手机看的顾知北。
顾知北赶紧摁灭手机屏幕，乖乖坐好，“刚醒，想看看时间来着。”
江栩然的神色看起来并没有任何怀疑。因为她的注意力完全在另一件事情上。
“你饿了吗？我去给你做点吃的，稍等一下。”江栩然说完转身准备离开。
“没事的没事的，我不饿。”话刚说出口，顾知北的肚子就不争气地叫了一声。她只好红着脸用微笑掩饰尴尬：“内个……如果有什么现成的吃的，帮我拿一点就行，不用那么麻烦地特意再去做一份。”她记起十分钟前尹冰进来叫江栩然出去吃饭的事情。
“没关系，不麻烦，反正冰箱里有很多食材。”江栩然轻轻关上了门。
等到门后的脚步声逐渐变得遥远，顾知北扔掉了手机，一下子仰面倒在床上，抓着那床带着江栩然淡淡体香的被子盖住了自己绯红的脸。她觉得自己就不该退烧，应该烧得再厉害一点，直接被送进医院去。这样的话，她就不用面对这样尴尬的场面了。
这么想着，顾知北闭上了双眼，拼命祈祷下次睁开眼的时候，林南能够站在她面前。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祈祷的缘故，顾知北刚刚随手扔到枕头边的手机震动了几下。于是，她凑过去点亮屏幕，发现是林南发过来的微信消息。
“生日蛋糕给你放哪里？摩天轮包厢，还是让餐厅服务员给你送到座位？”
顾知北犹豫了一下，选择发送“摩天轮”三个字。
林南秒回了“OK“的表情包，然后又发来一句：”尽管我不喜欢她，但还是祝她生日快乐。”
这句话让顾知北又猛然坐起来，一双狗狗眼瞪得像铜铃。
她真该死，醒来明明什么都记得，却偏偏忘记对江栩然说一句“生日快乐”。
这个时候，房门又被人打开了。
“江……”下意识的呼唤刚出口，幸好顾知北刹住了车。
她看见尹冰双手环抱在胸前，很是不爽地倚靠着门框。“在她床上躺舒服了吗？看起来是舒服到不想起来了呢。”
“……”顾知北不想和尹冰在今天吵架，尤其还是在江栩然的卧室里。
“你为什么老是给她添麻烦？”尹冰眉头紧蹙，眼神凶恶，“尤其是在她过生日的时候。”
“我又不是故意的。”顾知北小声辩解。
“你说什么？”尹冰气得咬牙切齿，“那上一次呢？那个暴雨天，你把她一个人丢在了那个房子里，让漫天的流言蜚语陪着她吹蜡烛。”
“……”顾知北低头沉默，“对不起。”
或许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尹冰松缓了一些语气，“顾知北，别仗着她喜欢你，就肆无忌惮地做出那些让她伤心难过的事情。喜欢不是给你特权，喜欢是一种责任。如果你不想要那种责任，就请离她远一点。”
“我知道。”顾知北抬头直视她，目光格外坚定，“而且我也一直在对她负责，从过去到现在，以我力所能及的方式。”
“得了吧，胆小鬼。你鬼鬼祟祟溜到国外去的时候，我可没看出来你有什么担当。”尹冰一点也不相信她的话，“她去给你做饭了，等会吃完你就回家吧，我也要带着她出门玩了。”
“我已经安排好了她接下来的行程。”顾知北傲娇地侧过头，“所以我不回家。”
“什么行程？”尹冰用怀疑的小眼神盯死她。
偏巧这个时候江栩然端了刚做好的虾仁滑蛋饭进来，香气四溢，一下子吸引了尹冰的注意力。
“不是，顾知北生病就能吃这么好吗？”尹冰眼巴巴地看着那碗香喷喷的滑蛋饭被放在了顾知北面前架起的床上用小桌板上。她依稀记得她某次急性肠胃炎住院的时候，江栩然给她买的是青菜粥。
江栩然把勺子递给顾知北后，转身对尹冰说：“厨房里还剩一些，你想吃吗？我去给你盛一碗。”
尹冰想了想，还是把矛头对准了顾知北，“不用，顾知北刚刚说等会就请我们出去吃喝玩乐。我都想好了让她给我买哪些吃的了。”
“哦？你想出去玩？”江栩然又转回身看向顾知北，顺手扯了张抽纸给她擦了下嘴角的饭粒。
顾知北无可否认，毕竟她都买好票了。于是她顺着话题反问江栩然：“嗯，你想不想去水族馆？”
不知为何，江栩然忽然沉默。
这时候的尹冰倒是很识趣地找了个借口退出房间，顺手带上了门。
“你为什么那么想去水族馆呢？”江栩然看着她。
“因为我们第一次约会是在水族馆。”顾知北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脱口而出这个答案。
而且也是京华市水族馆。
那天是立夏，十五岁的江栩然一身吊带白裙，戴着一顶宽大的白色渔夫帽，浑身上下洋溢着青春阳光的元气少女的气息，总是惹得很多路人频频回头。
“看什么看！是我的！”那时候吃醋的顾知北牵起她的手，恶狠狠地骂那些偷偷窥视的猥琐男。
其实顾知北很清楚那个时候的自己虽然吼得很生气，但是心里却很骄傲。因为她有一个这么漂亮的女朋友。
“好，我知道了，那就去吧。”江栩然感慨，“水族馆啊，确实是一段很遥远的经历了。从那之后，我再也没有去过了。”
但顾知北偏偏还要再探探口风，“你和程戈不会去这种地方吗？水族馆、电影院、摩天轮，不是约会三大圣地吗？”
江栩然很淡然地摇头，“除了那种不可避免的多人聚餐，我和他在私下基本是各玩各的。只是最近一年……因为家里的关系，稍微接触得多了一些。”
“可你们不是每年还会给彼此过生日吗？”顾知北想起了上次在同样的地点蹭到程戈生日的时间才吃上的蛋包饭，心里突然很不爽。
“因为这些年的生日总会开派对，大家都是一起工作的同事，不邀请的话感觉可能会被外界传不合什么的，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搞那么大的派对。但程戈他确实是很喜欢在生日开派对的，因为他可以邀请各色美女去家里玩。”江栩然很耐心地解释，像是幼儿园老师在解答小朋友奇奇怪怪的提问。
“各色美女？”顾知北扬起的嘴角轻抽搐，“他玩得还挺花，嘴上天天对你各种承诺，身体倒是格外诚实。”
江栩然只是浅浅一笑，“不都是这样么，得不到的才会想再多接触一些，得到了的其实不管你搭理不搭理，她都会在那里。”
“……听上去还蛮渣的。”顾知北觉得她这句话不是在说程戈，心里直发虚，赶紧随口换了个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