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米尔终于结束了出差，而随着翻译工作的完成，艾莎也结束了外派，出版社终于又可以齐聚一堂开会了。最近，又新招了两名经验丰富的编辑。本来冷清的二三楼，如今每间办公室都有人进出，渐渐有了几分烟火气。

两位编辑之前是从事儿童绘本的，随着他们的加入，伊丽莎白雄心勃勃地说要把她们地读者群体扩展成下至0岁，上至99岁。

“波伏娃的书预计下周可以完成初次印刷。”

“真的好快啊。”伊丽莎白不由得赞叹，惊讶于大家的效率。一般出版社从选题到正式出版，少则一两年，多则数载，而他们这个“草台班子”竟然能在几个月内完成。

南茜点了点头，“的确，我们在选题、与作者协商等方面，几乎是一刻也没浪费。不过，翻译和校对能进行得这么快，倒是让我始料未及。”

伊丽莎白表示同意，“我们的确得到了很多的帮助。现在印刷业和纸张的供应都还受到限制，幸好我们的合作伙伴提供了帮助，并且我们初次印刷量也不是很大。”

伊丽莎白想到自己的导师和一直在帮忙的艾莎，继续解释道：“有不少学妹参与了校对工作。可以说，翻译和校对几乎是同步进行的。送交波伏娃女士审阅时，已经是一份非常成熟的译稿，也难怪她只提出了几个小问题。”

“毕竟，每次都是国际长途。” 南茜忍不住吐槽。现在电话技术在国际长途上的性能还不够稳定，因此他们进行了多次的电话和电报结合，才确保了信息的准确。南茜仍对那些天价电话费心有余悸，而伊丽莎白似乎完全不以为意。

“国际旅行的开销更大，时间也是成本。”伊丽莎白笑了笑，“和这些比起来，电话费反而是最划算的。”

“话说回来，我们前两次的沙龙反响不错，已经收到不少优秀的稿件。”南茜随口提及，“对了，我堂妹忽然决定独自环游欧洲了。”她顿了顿，语气略显复杂，“她说她要写一本伟大的游记。”

众人微微一愣，伊丽莎白挑了挑眉，“这倒是挺大胆的决定。不过，安全问题还是很重要的。”战后的世界各地，都在寻求经济复苏，社会问题也都频频发生。

“谁说不是呢？”南茜摇了摇头。她从未想过，自己的工作竟然会对家人产生这样微妙的影响。她们家，无论是她这个看似一本正经的人，还是活泼开朗的堂妹，骨子里都带着反骨。

“不过我想她心中有成算，她虽然是一个急性子，但不是一个性格莽撞的人。我倒是开始期待其她的作品了。

想到一贯严肃、封建的祖父得知此事后的反应，南茜不禁在心里冷笑。他还妄想将她们束缚在传统观念之中，却不知他的权威早已摇摇欲坠。

“这都是好消息啊。”伊丽莎白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随即缓缓说道，“这不就是我们创办出版社的初心吗？社会给女性的机会太少了。或许我们没有勇气站到街头呐喊，但在女性已经能进入的行业里争取更多话语权，同时帮助更多女性进入其他领域，这未尝不是一种缓慢但有效的方式。”

南茜沉默了一瞬，点了点头。

“我们能够做的确实有限，但只要还在前进，就不是在后退。”

看着大家重新充满干劲地走出会议室，伊丽莎白忽然意识到，她在出版社的最大作用，或许就是做一个鼓舞人心的吉祥物。她原本想说，忙完波伏娃的书后，大家可以好好休息一阵子，但看起来，除了刚刚从德比郡回来的她，其他人根本没有“休息”这个概念。

来到她这里工作的人，大多数不是在原本的生活和工作环境中收到了排挤，就是多少优点理想主义和憋着一口气。

会议结束后，众人陆续离开，只剩下南茜、艾尔和伊丽莎白留在原地。

“所以杰西她们完全没有回来？”又过去一周了，伊丽莎白仍未收到琼斯一家回来的消息，这时间已经远远超出了她所掌握的情况。

艾尔摇了摇头，语气有些犹豫，“似乎只有琼斯先生一个人回来了。”

空气顿时凝滞了一瞬。

即便是对琼斯先生在这场风波中扮演何种角色一无所知的人，此刻恐怕也能猜到，他所牵涉的事情绝非小事。

伊丽莎白有心想要知道更多的消息，但她很清楚，问弗朗西斯不会得到任何有价值的答案。她或许需要更多的消息来源。

她回到办公室，心不在焉地望着窗外，试图梳理近期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无论是与出版社相关的，还是与某些突如其来的变故有关。她隐约觉得，有些线索似乎可以串联在一起，却始终缺少关键的一环。

正当她沉思时，艾莎忽然推门而入。

“我不知道该不该和你说，但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艾莎一边说，一边自嘲地笑了笑，“我发现自己总是用这种开场白找你，总是在麻烦你一些事情。”

听到这句话，伊丽莎白也跟着笑了。她本以为艾莎要汇报的是出版社的事务，毕竟两人近期的交流大多围绕着书籍出版展开。

“我们街尾的巷子最近住进了两个陌生人。”艾莎顿了顿，似乎在整理自己的思绪，“当然，贫民窟人来人往，住进新人本不是什么稀奇事。但奇怪的是——”她压低声音，“我下班的时候，已经碰到他们好几次了。他们总是在采购食物。”

“采购食物？”伊丽莎白挑了挑眉，“这有什么奇怪的？”

“问题就在这里。”艾莎皱起眉头，“他们买的食物太多了，多到远远超过两个人的正常消耗量。可妈妈说，她偶尔在门口晒太阳的时候，并没见到他们家有其他人进出。”

伊丽莎白若有所思，轻轻敲了敲桌面。战后英国，物资仍然紧缺，即便是贫民窟，食物也不是随意浪费的东西。若这两人一直在大批量采购，却没有外人登门，未免有些反常。

她抬起头，目光微微闪烁：“所以……你是不是最近加班了？”

艾莎愣了一下，“什么？”

“如果他们想掩人耳目，就不会在人多的时候出现。”伊丽莎白缓缓说道，“换句话说，他们总是在人少的时段采购，那你又是怎么撞见他们的？”

艾莎睁大了眼睛，脸上闪过一丝恍然。她从未这么想过，可伊丽莎白说得没错——她见到那两人的时间点，确实都是她加班回家时，天色已晚，街上行人稀少。

艾莎听到伊丽莎白的话，嘴角的笑意变得更加明显，“我最近偶尔写一些小故事，灵感来了就忘记时间。不过放心，我绝对没有过度工作，反而还要担心你怪我浪费出版社的电费，干自己的私事呢。”

“我恨不得把你们都抓来写文章呢，怎么会怪你。”伊丽莎白半开玩笑地说，随即若有所思地敲了敲桌面，“不过，你说的确实有些蹊跷，听上去不像普通的新住户。不如这两天晚上，我陪你一起回去看看？不过，如果对方真的不止两个人，我们可能需要更多的帮手。”

艾莎本来只是随口一提，并没有打算深究，可见伊丽莎白这副认真的模样，她也有些犹豫地咬了咬嘴唇，“你觉得……会是什么情况？”

“可能性太多了。”伊丽莎白耸了耸肩，“或许只是你想多了，但如果是真的异常，我们也不该掉以轻心。”

想到最近伦敦的发生的事情，伊丽莎白的心中忽然有了一种猜测。

“所以，这就是你把我拉来干这件事的原因？”

站在巷子入口，雷蒙德皱着眉，一脸不解地看着自己的表妹。他原本以为她只是想讨论选题，没想到却是要观察可疑人士。

“你不是最近在构思新书吗？”伊丽莎白轻描淡写地说道，“给你点实地考察的灵感刺激。不过——”她目光上下打量了一下雷蒙德，嘴角露出一抹促狭的笑意，“说实话，我好像考虑得还不够周全，毕竟你看起来不像能打的样子。如果真出了事，你不一定跑得比我快。”

“我总觉得你不像是在干正经出版社的事。”雷蒙德双手抱胸，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的表妹，“先是带着姨妈出差，现在又来干这种神秘行动。这是出版社老板该做的事情吗？而且——”他顿了顿，目光微微一凝，“你有告诉姨妈吗？”

伊丽莎白睁大眼睛，一脸无辜地看着他，“怎么能让姨妈担心我们呢？你想想，她已经够操心的了。如果她知道我们在调查什么可疑人士，肯定会立刻把我们关在家里，不让我们乱跑。”

“所以你根本没说。”雷蒙德语气笃定。

“当然。”伊丽莎白笑得坦然，“我只是和她说，你找我有事，需要一起商量新小说的灵感。”

雷蒙德瞪着她，半晌说不出话，最后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可真是会找理由。”

“我只是善于解决问题。”伊丽莎白轻描淡写地说，朝前走了几步，回头看了看仍然站在原地的雷蒙德，笑着补充了一句，“而你，既然已经站在这里了，就没有回头路了。”

雷蒙德叹了口气，心里默默承认，自己八成是被她牵着鼻子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