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一片黑漆漆的牢房里只有他一个人,原本会在饭点打开露出一丝天光以供他辨认时间的送饭口早在许久之前便没了动静,少年靠坐在两边墙交集的直角,闭着眼睛感受自己的呼吸,心跳变得越发缓慢。
很早之前他就已经感受不到饥饿了,大约从那时起,他对于时间的判断就有些不准确,果然还是以前饿少了。
离死亡这个终点不知道多久,少年散漫的行走在虚拟的道路上,就好像双腿从始至终都还有知觉一样,黑色的断崖就在前面,他站在崖边听着下面传来的呼呼风声,耐心等待着跳下去的时机。
墙体带来了外面细微的震动,反应慢了半拍,少年才睁开双眼,看向依旧是一片漆黑的天花板,没有人看到他眼中带着些许疑惑。
不论是向前推演还是向后推演,从任务开始前拿到的资料来看,这里到他死亡之前应该都不会有人来才对,怎么偏偏就是这一会儿……
“当啷——”
送饭口粗略覆盖的铁皮被人随意的甩开,砸在远处的金属地面上发出碰撞的声音,刺激着许久没有听到声音的耳膜,少年眼前泛白,一会儿视野收缩,这才看到远处的送饭口透出光线,原本被隔离开的声音在少年耳边被无限放大。
整齐有序的脚步声,杂乱的虚浮的脚步声,细微的哭声,还有人喊叫的声音。此刻少年在长期关押情况下,再迟钝的思维也在此刻意识到这个地方得到了救援。
哪家的军团这么能打?
在脑海里扒拉了一下记下来的全息地图,估摸了一下最近的人类栖息地和星盗大本营的距离,脸上露出一个有些微妙的表情。
“有人吗?还有人活着吗?我们是人类联邦边境驻军B315部队,你们得救了。”
少年没有发出声音,在新鲜哭泣的注入下,反而屏住了呼吸。只是听着送饭口被打开之后,那人试探性的从那里发出几声喊叫,等待了一会儿没有得到回答之后,站起身,想要去往下一个牢房。
让我就这么死在这儿吧。少年看着那道光亮在阴影扫过之后再度恢复光亮,军人的脚步声稳步朝下一个关押的牢房走去,用手按压了一下依旧毫无知觉的右腿,两端天平动摇了一下,走向死亡的决心依旧坚定。
这一间牢房实际上只有送饭口这一个出入口,他当初出言不逊被恼羞成怒的几个人打断双腿,直接从比寻常送饭口更大一些的洞口扔了进来,安安静静的在这个预选好的地方等待死亡,他一向沉默,不像附近几个牢房一样喧嚣着宣告的自己愤怒的存在感,因此只需要一段时间,等看守牢房的人被调走,换了新人过来,没人知道这个牢房下面还关着一个。
随着空气中氧含量的增加逐渐达到正常水平,他感受到自己逐渐恢复正常的心跳和呼吸,听着外面一片混乱的声音,觉得自己要不还是换个地方死吧。
但是要等人离开之后……
“快,快去看看那边!有个学生被丢进去了。”附近一个人被从地牢中拖了出来,用沙哑的声音叫喊道,听着由远及近的两个脚步声,少年睁开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那唯一的出入口。
不是,他被扔下来起码也是两三个月前的事情了吧?一个月前就没听到有人来这片地牢的声音了,旁边那人怎么还活着?
如果不是确信这个世界完全走科研路线,没有魔法的存在,少年都要怀疑这个世界的世界意识在搞自己。
这片地牢的光线又下降了一点,清晰而急促的呼吸声出现在那里,是有人趴在那里,金色的头发被光线映射着垂了一缕下来,那人固执的把头整个探入到地牢当中,在身后军人的劝说下,在视野里搜寻了一圈,和坐在黑暗最深处的,唯一反射的光芒的双眼对上。
“你个学生仔,你在这里你怎么不叫?没有力气的敲墙壁也可以有,哎呦,老蒋你快过来看看这个学生仔的腿,还有的救不?”
祝余还是第一次这么狼狈,和那双翠绿色的眼眸对上的时候,看着里面翻滚的鲜亮的生机,他就知道自己这次计划失败了,配合着那军人扔下来的绳索拉到了地面上,回到了明亮的人间里。
那个户籍看起来似乎有他老家血统的军人絮絮叨叨的说着,再看清楚他腿上那已经彻底干涸的血渍时,声调都变了,大声招呼着队里的军医来到他身边,为他查看双腿的情况。
这个除了军人就是被救人员的地方,为自己终于获救的哭声响成一片,一眼扫去,大家都狼狈的不像样,回航的路上,祝余一直躺在军舰的医疗仓里面接受治疗,当初被折断的双腿在掉下去的两个月内自行愈合,骨骼已经长歪了,需要重新折断,再让骨骼重新生长。
哪怕在星际时代对于骨骼的愈合依旧是一个缓慢的过程,直到军舰在人类聚集地落地的时候,他的双腿依旧没有能行走的迹象。
那个被叫做老蒋的军医偶尔会来到医疗仓配清醒的他聊一聊,不过大部分都是他在讲军舰上发生过的事情,而祝余只是听。
听着老蒋有意无意的说,一些身残志坚的军人依旧值得令人尊敬。——他的双腿神经已经彻底坏死了,即使骨骼能够重新长正,但它之后恐怕也控制不了双腿走路了。
在军舰降落的时候,那名老师模样的人跟着老蒋来到了医疗仓,推着一个电动轮椅,脸上可惜的表情,再注意到医疗仓里躺着人还醒着的时候来不及变化,然后变成错愕。
“早上好,要落地了吗?”祝余平静的将视线落到那张空着的电动轮椅上,礼貌的说到。他其实一整夜都没有睡,就好像自从他得知最后一名同学葬在远方之后,他就整夜整夜的睡不着。
同学们长命百岁的祝福犹在耳边,每次回去都只能看见几排长长的坟墓,于是他犹豫了,没有选择魂归故里,而是在最后一次护送任务完成之后,在那人的祝福下,跳转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潦草的挑拣的一个葬身之地。
哦,就连死法选择的都很潦草。
旅行者的身份在这个世界其实不可以长留,只不过他和这个世界交谈过,换取了一项能够在这里永眠的特权,但在这个大宇宙星际时代被官方军队带到了最接近国家政治中心的位置,一个板上钉钉的残疾人想要再寻死,可是一件要比正常人更加艰难的事情。
大约自认为生死之交有了交情,在仅仅召唤过名字的情况下,齐老师很自然的站在了他的电动轮椅后面,打算帮忙推下去,在其他人都各自搀扶着又或者独自向外奔跑的人群中,坐在轮椅上被推着的他和后面推着轮椅的人都格外显眼。
双腿骨折加神经坏死,在这边的医院自然不是没有治疗手段,只是价格极其昂贵,昂贵到齐老师带着她来到最近的医院,一番检查过后,拿着他的病例单出来,欲言又止。
“别这么看着我。”祝余难得的将眼神漂走,在面前人自认自己作为一个成年人要照顾他这个未成年人的坚持下,花了点时间才终于将人完全支开,还是在笃定这人家人已经来接他路上的情况下。
临时居住的小房子里又恢复了安静,一股风拂过他的脸颊,转头就看到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开的窗。多好笑啊,就连不通人性的世界都想劝他接着活下去。
之后他还是去了医院,听着医生的叮嘱,交了足够的金钱开始了在医院里为期三个月的治疗加复康。
倒也不是为了什么,只是坐在轮椅上,看着周围人或多或少投过来的异样眼光,觉得还是正常一点好。
三个月之后,他坐上了前往另一颗星球的民用星舰,在当地买了一束特色的鲜花,在学校门卫处寄存送给本校最受欢迎的齐老师。
下午放学铃响起的时候,齐老师向校外走着,身边围着几个叽叽喳喳的活泼学生,他笑着应和着思考着今天回家要做什么样的菜苦恼学生们交上来的作业,经过门卫被叫住的时候,他还以为又是追求者给他送来的鲜花,在拿到那束白桔梗时看到了里面手写的贺卡,有些惊喜的在校门口处到处张望。
只可惜到处都车来人往,不知道什么时候在门卫处寄存这束花的学生已经走远了,问起来说是一个很正常的学生没有坐着轮椅,只是走路有些慢,于是齐老师便小跑起来,不死心的在学校周围转了一圈,确定没有找到那孩子的身影之后才一步三回头的朝家里走去。
三个月之后,一颗旅行星球上被人高价买下来的房子再也没有等到它的主人回来,而他的钥匙在一个月之后被寄到了一名老师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