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交织黎明,阴沉辉光隐射崭新痕迹。
金色剑刃同青色彼此重合,她们共向一方。
间隙,法扶尘总是忍不住将视线落在万物身上;他喜欢她专注神情,想多看几眼,奈何万物总是随意抛洒着眼神儿:示意他抓紧跟上节奏。
二人招式本该是相差甚远,可万物敏锐察觉,法扶尘竟有些招数轨迹同自己近乎一样;若非说不同的,那便是修力来源的路径。
人道世尊修者戴行势力自然是独出一份的;万物自以为了解人道修者多数路径,然则真正对上师尊还是有些棘手。
他总是喜欢漫不经心的抵挡或者进攻,随后,不知何时,骤然来个猛地,将她逼得躲闪不及心脏几乎要跳出来。
道道触手血肉模糊,触手底端,倒不是先前那些黑色的修力阵场凝和聚集召唤阴祟邪煞的窟窿,而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道修者。
它们早已在浩劫中化作孤魂野鬼。
心有不甘的,便从心口出挣扎出欲望,试图吞噬闪烁的仅存希望;而怀有愤恨地,竟然就从头上开了个裂缝,像是被斧头砍了那么一刀,冷冷的白色、红色汁液同或许是骨髓腥味的东西一同掉在地上,每走一步,留下段痛彻心扉的回忆。
看的人触目惊心。
身为诡物的法扶尘倒是觉得没什么,毕竟自己本体或许比这个“难堪”千百万倍,然则终归到底还是被人道尊者戴行所幻化的,惊得不轻。
他总觉得自己身为“祖”应当是幻化的尽头,可如今见了戴行,又不得不惊叹。
同时,也难免不是掐着冷汗、倒吸口冷气,这样愈见深入,愈发觉得这玩意当真是棘手;转眼看向万物,她倒是从容,就是时不时的被诡物散出的恶臭气味冲击五脏六腑,干呕或者大吐,干扰了不少心神。
二对一见不得丝毫优势,法扶尘没忍住,还是开了小差。
他眼睛总是不自觉地落在万物身上,他觉得她此刻寒气逼人,不再像之前,就算是对人有什么间隔,或者不想靠近的,也是温润拒之。
可如今,倒有中万年寒冰、高山冰泉的凛冽之感。
仅仅是偶尔的对视,法扶尘都觉得自己像是被摁到了千年不化的白色山川之中,任凭如何逃脱,都只得是徒劳。
真是可怕。
他心里越发觉得,当日在虚妄世界之中,她竟然能被自己轻易拿捏,难道真的是因为“源”在自己手上?
还是说,她真的有意而为之?
“铮—!”
利落的光剑斩断戴行最末端的触手。
庞大的身体此刻看上去犹如在寒冬中褪去掉光枝桠的老树,可怜,倒也可怕。
其身下错节的“根茎”似乎还在不停蠕动,无时无刻宣告着自己鲜活的生命力;法扶尘举着属于自己和她的长剑,想来最后一击,确保戴行可完全被斩杀。
然则万物眼疾,转而用身子挡在法扶尘面前。
收了光剑,道:“师尊幻化的诡物如何?是否也同你一般,有着‘吞噬’的能力?”
“嗯?”法扶尘愣住,手中的青蓝剑顺势挽了剑花绕到身后,道,“看起来是的了,不过与我不太一样。”
“师尊吞噬的是人道修者的魂灵,而你,是…吞噬人道世间?”
歪着脑袋的万物头上银饰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
她双眸中已无了任何亮点,还总是注意着法扶尘身后的一片散落着断肢残骸的破碎阵场,彷佛哪里下一刻便会冲进来群人道修者,将她们二人同样绞杀。
“不对。”
注意到万物有些个紧张或者说是焦虑感,法扶尘尽量平复自己内心,他蹭蹭手心又放到唇前呼出口热气,淡化下长期握剑遗留的坚硬痕迹,捧住万物脸蛋。
“我也可以吞噬魂灵,我什么都可以,你可以…不过,我一般不会那么做,源自自然的东西,总是馨香芬芳,带着甜味,你也是,而人道、魔道乃至神道,总归是沾染了别的气味,我不太能接受。”
“原来如此,原来你也想吞噬我啊…”万物若有所思,脸颊红润回应的法扶尘的安抚,转而又问。
“师尊也是人道修者,它们变得诡物是取走‘丹’即可,那你…”
“…”
眼前的万物属实乖巧可人,然她说的话,却总有股不舒服的感觉。
借此,法扶尘并不愿直面回答,他眉心微微皱起,据他同万物相处的来说,她完全像是个说一不二的、言出即随的,问这么多,难道…
诡物有个不错的好处,便是从演化出了如同灵兽般机敏的感知力,法扶尘心脏跳的很快;他有些不舒坦,总觉得万物很是奇怪。
比起处决戴行,她更像是把目标对准了自己。
“法扶尘。”
听万物喊自己的名字,法扶尘从瞬息出神中回来,抬眼举目间,万物已然挥着长剑蓄力着招式,但她也做了个紧凑的阵场护盾,将自己困在了其中。
言行举止,似乎是想告诉自己:戴行只能由她来斩杀。
闪光乍过。
戴行幻化的诡物尸体就那么倾斜着倒了下去。
最后一招,万物甩出源自五行根基的修力样术,将其拉拢附加在自己的光剑之上。
望见戴行倒下。
本该是昏暗的天并未亮起半分,只是落雨照旧;法扶尘擦擦脸上沾染的雨水,觉得恶心,伸手想拉一把累的只喘粗气的万物,奈何她脚步很快,径直走向戴行躯体,并未给他半分的机会。
抬眼上空,先前那充当头颅的眼球此刻化作烟尘,被雨水带走不留半缕痕迹。
其余的血肉肢体,也逐一瓦解,悲惨的像是草原上注定死亡的牛马鹿羊,静静等待着鬣狗们的血盆大口,丝毫生机都不会再有了。
二人脚下,原本支离破碎断裂成孤岛的土地渐渐被血水淹没,弥漫到脚踝。
而被戴行吞噬一半,或者还未吞噬的孤魂野鬼,此刻略显孤寂,它们有些被房梁或者墙壁敲碎的只剩半个脑袋、半个身体,乃至是手中谦卑的护佑着永不会复原的心,在雨中,孤独的等待着子虚乌有的转世轮回。
万物看的真切,伸入戴行加快瓦解的诡物尸骸中,然,空无一物。
身后的法扶尘匆匆赶来,望见万物孤零零站在原地,从背后将她环抱搂住,被雨水浸湿的脸不断蹭落在她肩上,试图将自己的力所能及的安抚尽数给予。
“法扶尘,你知道吗?师尊其实早就死了。”
她语调淡淡地,像是在倾诉吃饭、喝水、如厕等等再平常不过的事宜,然平淡背后,法扶尘却更觉胆寒。
“法扶尘,我找了他这么久,结果他好像没有很在乎我。”
颤动的声音带着近乎绝望的气息;万物身子开始颤动,抽泣声如约而至,她低头,望着自己鲜血淋漓的双手,不知该不该擦去眼中泪花。
“法扶尘,我再见他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他好像不需要我了;他语气变得跟以前不一样,好像…我是个累赘,我什么都不是,我先前所给予的,都变成了这世上最不值钱的废物!”
声音并未落到末处,万物脊背发软,法扶尘拥抱着,随她一同坐在地上;他咬着嘴唇,撑起片盾符屏障,率先将讨人厌的雨水隔绝开来,身后迷雾渐散,原本被修力焚烧后的黑色土地,越发猩红。
被凶煞气息浸泡,生生之息也是无存。
“万物,你清醒点!戴行他只是个普通的人道修者!他死了只会成一捧土、一把灰,他不会活过来,你所看到的、他只是方守拙利用歪门邪道做出来扰乱你心神的东西!”
法扶尘攀住万物肩膀,粗/暴将她反转到自己眼前。
她宛若块琉璃水晶,重重落在岩石上,要碎掉了;法扶尘心疼,整个人被她拉扯着情绪在痛苦的边缘游荡,宛若无枝可栖息垂暮之鸟,痛,压抑。
“万物,他是诡物,他不是戴行。”
手指尽量克制力度,法扶尘不停滚动着喉咙安慰着万物,他湿漉漉的碎发贴在脸上,尽可能地去温暖眼前的爱人。
“法扶尘,我原本以为,被剥离的情感后,会更为果断、可当我真正刺出剑的时候,我才发现,我是如此的不舍,我觉得我好像被什么东西缠住,我不想动手,可我又觉得我该那么做…”万物捂着自己的脑袋,原本模糊乃至是不足为道的戴行身影再度清晰。
她似乎明白那道封印。
见过的人,总觉得那是在克制法扶尘,实则,束缚的竟是自己。
“法扶尘,师尊说过,‘人终有一死,可总有些人,她需要别人的帮助’,你觉得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