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尔诺公爵可以说是弗赛市最富有,最受人敬重的贵族,他先是继承了老瓦尔诺公爵的爵位和小山一样的债务,而后靠着自己英俊的相貌娶了有钱人家的小姐,这笔财富丰裕到他偿还完债务后,还能够到中国和越南贩进茶叶、丝绸和瓷器,回来大赚一笔。
他尝到甜头之后,又打起了鸦片和大麻的主意——他看到了它们在东方的市场,正好法兰西政府打起了越南的主意,因此他不顾亲友反对,只身到越南打理生意,甚至把儿子也接了过去。
他们是这几个月内回来的,鉴于他们已在社交圈内消失了很久,极需一场高调宴会向弗赛市的百姓们宣告他们的回归,公爵家的小女儿,凯瑟琳·瓦尔诺小姐的生日宴就是这个最好的时机。
宴会在瓦尔诺公爵府的大厅举行,大厅由两三层高的圆柱支撑,高高的穹顶雕刻着精致的鸢尾花、丘比特、金线莲等装饰,法式长窗都半开着,能够看见紫红色的晚霞照耀在深蓝色的大海上,闪烁着梦幻的碎片光芒。
玛姬隔了老远就闻到那股子浓郁的香水味,科隆、香橙、肉桂和薄荷的味道杂七杂八地混和在一起,冲得她头晕。
宴会厅里挤满了人,各色各质地的衬裙摩擦着发出沙沙响声,瓦尔诺公爵家的仆人一面托着银盘,一面弯腰微笑,向那些穿着法兰绒外套、头发抹得油光锃亮,正在高谈阔论的年轻人送上装着红酒的高脚酒杯。
大厅里的炉子烧得火热,玛姬冻得通红的手脚终于有了复苏的迹象,她搓了搓手,让系着蕾丝围裙的女仆刚帮她取下披风,路易斯·瓦尔诺就注意到了他们——这三头漂亮的金发实在很难让人不注意到。
他放下酒杯,与身边的友人说了一声,朝他们走来。
他捧起玛姬的手低头亲了一亲,抬起头望向她,玛姬今天穿得并不华丽,但很明显她的容貌无需雕琢已经分外耀眼,在场的人有意无意地,都暗戳戳地观察着她。
“凯瑟琳还在楼上,”路易斯让玛姬挽住他的胳膊,“她有些紧张,请允许我把你介绍给她。”
玛姬看向哥哥,他稍微抬一抬下巴,好让她放心离开。
他们从人群里穿过,爬上长长的台阶,走了有一段路,玛姬忽然想起一个人:“先生,亚当先生呢?”
“他说他偶感风寒,无法参加宴会,真是奇怪,他一向身体健壮…愿上帝保佑他。”说到这里,路易斯也有些困惑,他还想说点什么,但是眼前就是凯瑟琳小姐的房间了,于是他扬起笑容,敲了敲门。
贴身侍女把门打开,凯瑟琳小姐站起身来迎接他们:“哥哥!”
这个养在深闺里的娇小姐果然紧张得脸色发白,就连伸出来的小手也冰凉冰凉的,清秀的脸蛋朝玛姬勉强笑了一笑:“你好,玛姬小姐,哥哥和亚当都向我提起过你。”
“进来吧,”她冰块似的小手把玛姬往里头拉了拉,“快告诉我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我缠着亚当问了许多遍,他就是不告诉我!”
玛姬只好把经过讲了一遍,她略去自己为什么要卖手表不提,只从亚当叫住她要她放堂·阿尔内茨瓦先生一马开始说,凯瑟琳灰黑色的眼睛认真地盯着她,听着听着,她似乎连紧张都忘记了,眼眶了泛出感动的泪水:“天呀!我的天呀!亚当总是这么善良!”
玛姬连忙把帕子递给她,听她抽抽噎噎地说:“您是知道卢布瓦太太的事,我原本想帮她——可是我不敢去那个地方,是亚当说他能够帮忙,他就找到了你,你也是个好人…”
尽管凯瑟琳情绪激动,说话颠三倒四,玛姬仍旧听懂了她在说什么,她心里想着这个瓦尔诺公爵为人不怎么样,生的一对儿女倒是温厚善良,又听见凯瑟琳念叨了一句:“怎么就生了病,太让人失望了,这可是我十八岁生日宴会呢!”
提起宴会,她又不免瑟缩起来,玛姬只好说了几句安慰的话,把她眼角的泪痕擦干,一位身穿黑衣,管家打扮的中年女人走了进来,凯瑟琳喊她“里拉太太”。
里拉太太打量了凯瑟琳两眼,确保她妆发完整,这才轻声说:“该走了,小姐,公爵想牵着你的手一起出场。”
凯瑟琳手足无措地站起来,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着玛姬,玛姬只好说:“我在下面等你,不用担心,凯瑟琳。”
凯瑟琳走了,玛姬也不好在人家卧室里久待,她扶着大理石雕刻而成的栏杆往下望去,本以为皮埃尔和安灼拉会在原地等她,然而人群挨挨挤挤,不计其数的蜡烛烧得晃眼,她根本看不见人。
玛姬往下走了几步,仆人带着一个穿着黑色大衣的男人走了进来,他长得很高,瘦小的男仆要微微踮脚才能不失体面地帮他取下大衣,当他摘下礼帽时,玛姬觉得整个大厅都诡异地一静。
当然,他们很快自然地重新交谈起来,这让玛姬不仅怀疑刚才只是一场幻觉,客人们默契地给那人让出一小圈空地,他就独自站在门边,玛姬忍不住好奇地朝他看了一眼,那人敏锐地捕捉到她的目光,立刻抬起头。
玛姬触电般地收回目光,心脏瞬间狂跳起来。
克利夫特,他怎么也在这里?她假装在寻找着别人,心头却搅成了一团乱麻,只是几周没见面,克利夫特就夸张地瘦了下来,下颌冒出的胡茬也没刮干净,那双灰绿色眼睛冒出的忧郁几乎要把她吞没了,她几乎不敢抬头,这时候余光看见安灼拉从楼下穿过,她连忙追了上去。
那双阴翳的眼睛却依然如影随形,不依不饶地追随着她,玛姬敢肯定,他必然要把她身上剐出一个血洞才肯罢休。
好在安灼拉此时转过身,也发现了玛姬,笑着朝她走来,暂时把那炽热的目光挡住了。
玛姬莫名松了一口气,挽住安灼拉的胳膊:“你怎么没同哥哥在一块?”
安灼拉脸上闪过一丝不郁:“他们在大肆赞扬议会对于所有的出版物加以重税的决定,这分明是在阻止知识的流通!是社会的退步!如果再让我在这个充满未开化的混沌中待下去,我怕会忍不住揍他们一顿——吃着大鱼大肉,说着筋头巴脑的话,你知道,我会这么做的。”
玛姬微微笑了:“及时脱身,您是明智的,皮埃尔呢?”
“我抛弃了他,”安灼拉略带着愧疚说,“他被缠住了,脱不了身,不过他的忍耐力比我好一些,我相信他能够解决。”
然而没过多久,就在瓦尔诺公爵携着凯瑟琳发表完生日致辞,乐手开始演奏起圆舞曲,年轻的先生小姐手挽手跑进舞池翩翩起舞时,皮埃尔就匆匆走了过来,天知道他是怎么在这旮旯地找到他们的,他喘着粗气,对他们说:“我见到了西蒙·托特律!只不过他正在和别人说话,并没有见到我。”
托特律兄弟已经很久没出现在玛姬的生活里了,就在她即将把他们忘记,开启新的生活时,他们却又来横插一脚!玛姬心中烦透了,连忙说:“那你回家去,别让他看见你在这,千万别让他找你麻烦。”
皮埃尔看了玛姬一眼,很明显,他觉得妹妹也要一起离开,安灼拉立刻说:“我跟你一块走吧,这地人多得我头晕。”
然而玛姬有些犹豫,她看见凯瑟琳远远地朝她挥手——这下不过去是不行的了,只好说:“哥,你先回去吧,主人家认识我呢,还有安灼拉在,他不会找我麻烦的。”
凯瑟琳又在朝她挥手了,玛姬只好推了皮埃尔一把,示意他先走一步,提起裙角朝凯瑟琳走去。
凯瑟琳正与一个被浓浓的络腮胡挡住下半张脸的男人站在一起,尽管看不清脸,但这个络腮胡子实在好认,玛姬朝他屈膝行了一礼,道:“瓦尔诺公爵,晚好。”
瓦尔诺公爵打量了她一眼,那对浓黑的眉毛下乌黑的眼睛闪烁着精明的光芒,他只看了一眼,就知道玛姬是什么阶级的人,因此当凯瑟琳对他说这位是哥哥路易斯宴请来的玛姬小姐时,那张藏在络腮胡后面的脸沉了一沉。
络腮胡就像是一张面具,很好地掩饰了他的情绪,玛姬只能看见他友好地伸出手,与她握了一握:“玛姬小姐,你好。”
这让不远处的克利夫特看见了,身上又散发出一股冷气,不冷不热地“哼”了一声。
“那是个怪人,你看他黝黑的皮肤,猪刚鬓一样的头发,野人一样的身高还有那双狼一样的眼睛,真是吓人!要做噩梦的!”凯瑟琳把玛姬拉到一边,与新交的小姐妹讲小话,“不知道爸爸为什么要请他参加我的宴会,肯定是因为他的货船和工厂每年都能赚很多钱,爸爸才勉强给他这个面子的,然而,我宁愿让亚当来,也不想见到他在我的生日宴会上!”
玛姬心不在焉地附和着,她的眼睛忙极了,既要留意克利夫特没有走近前来,又要留意西蒙·托特律的踪迹,还要应付着年轻绅士络绎不绝的讨好,她余光看见一个瘦高个走过来,不胜其烦地随口对他说:“不了,我不跳舞,谢谢。”
但出乎意料的是,这个男人并没有如她所愿礼貌地离开,反而猛地抓住她的手,这吓了她一大跳,正要用力抽出来,他却低头拼命嘬起她的手背(这让玛姬觉得恶心),一面用洋溢着幸福的语调说:“瓦尔诺小姐!是我呀!您还记得我吗?我是德维尔·卢布瓦呀!要进您家大门,天知道有多难!我可是费了老大劲,才能够进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