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工湖上,黑天鹅们喜欢成对出现,原来,这种动物的觅偶状态真的和人类相似。
余远岸如此想着,脚步挪动,往李酒音身边靠了一步。
哪怕他的耳边还回旋着她的话音。
她说,八年前,她主动放弃了他……
脚尖搓了搓地,余远岸劝自己别在意她的气头话,多想想曾经和她相处的愉快。
可就在这时,手机有电话进来。
“快接啊!”李酒音转头,笑着提醒他。
“是隋堂打的,一般,她找我都是公事,”余远岸划开接听,点了外音,像是急于自我证明。
“我没不信你。”
李酒音笑意扩大,粉白腮肉凹出两只漂亮酒窝。
她目光没在余远岸身上停留太久,很快就转开。
面前,黑天鹅在广阔的人工湖里扑扇翅膀,李酒音看得跃跃欲试,学它们的自由飞行动作,张开双臂,上下挥动。
余远岸看愣了瞬,视线牢牢被她迎风翩飞的长发牵引,再无法挪开似的。
直到听筒里的女声提高音量问他。
“你在不在听?”
“在。你说公司今天有讨论会。”
余远岸一心二用,早已捕捉到隋堂的电话目的,准确复述了出来。
隋堂顿了顿,“好吧,车在大门口,我在车上等你。”
余远岸说好,挂了线,喊声“音音”。
“嗯?”
李酒音大概在想心事,或者,很在意有女人总是给他打电话。
余远岸没猜错。
李酒音之所以神色茫然,就是因为刚才那通电话里的女声。
她打听过,余远岸身边唯一亲近的女人,就是隋堂。那姑娘比她小两岁,和余远岸说话,语气特别放松。
这是李酒音自己听出来的。
她心里不爽,嘴上装不在意,“有事的话,你先走?我妈那边有心理医师,暂时没事。”
余远岸收到逐客令,无奈地点头,“你喜欢看黑天鹅?我也喜欢,总觉得和它们待在一起,再浮躁的心也能得到治愈。”
似是惊讶,李酒音再次回过头。
“为什么?”她问。
余远岸说,“你肯定知道的,黑天鹅是自然界为数不多的一夫一妻制动物,终其一生也只有一个伴侣,无论彼此生,或者死。”
李酒音蹙紧眉头,似是而非。
想问他这话到底什么意思,余远岸转身走了。
他在她凝望的视野里,留下一道挺拔的背影。
敬老院大门外。
隋堂见余远岸出来便迎上,递给他播放着视频的平板。
“看看吧!”她调大音量。
余远岸看了一点,似乎是某平台的直播,“上车再看。”
隋堂欲言又止,跟在他身后跑了几步才跟上。
余远岸坐后排,她去了前排,又把平板递给他。
“今天回音助听的商务总监宋迁宋总,来到了直播间,公屏上大家问题很多啊。时间有限,宋总抽两个网友回答吧?”
视频里,主持人说,“……四年前,回音助听宣称做出了声纹人工智能系统,能通过自主学习达到适应性增益调节,不知道,这套系统什么时候能正式上市?”
画面里的宋迁听完,唇边溢笑,胸有成竹似的,“感谢大家对回音的期待和等候,技术沉淀了这么多年,我今天终于可以给大家一个交代!咱们全新研发的‘声纹人工智能系统’,很快就能和大家见面,请大家再等一等。”
主持人说,“啊?宋总有点不厚道啊!您看大家都对您的答案不满意呢?大家希望您给个确切时间!”
宋迁继续笑,“抱歉,面世时间是商业机密,我不能说太多,但可以告诉大家,目前已经定好了……”
此言一出,公屏刷新更为疯狂。
大批网友在欢呼,满屏都在飞礼物,乌烟瘴气得很。
隋堂立刻把直播关了。
她小心地看了看一直没说话的余远岸,“这个宋迁一点也不让人省心!他直播前,我还特意转达了你的意思,请他别乱讲话……但他好像没听进去。”
余远岸叹了声,“宋迁那边,你别管了,他肯定会自食恶果的。”
“他是公司元老,我在他面前,确实不够份量。”
隋堂在平板上调出今天的股市新闻,标题上俨然写着‘回音助听’的名字。
“公司股价还在疯长……这个月已经有十家资本找来,提出合作意向。”
余远岸捏捏鼻梁,“简直胡闹。”
默了会,他叮嘱隋堂,“所有闻风而来的资本,你全部拒绝掉。至于股市那边,你抓几个带节奏的公众号,警告不听,就发律师函。”
隋堂不太明白,“以什么名义发律师函?”
余远岸想也没想,“虚假宣传。”
他指着平板上的股市新闻,指尖点在其中一句,“一群人来疯!国内助听器行业法规不改变,咱们的声纹系统就永远不可能面世。”
隋堂听懂,“行,我去处理。”
余远岸补充道,“联系一下李奇。专业领域上有他在,你就不用怕了。”
隋堂行动迅速,直接拨通李奇的电话,开外音。
李奇似有所感,“余先生有什么指示?”
余远岸吩咐他,“两件事。第一,上周敬老院的用户调查邮件,今天发出来,记得抄送凌云的易宜和李酒音两位。第二……加紧训练声纹模型。”
李奇应下,又说,“宋迁刚来电话,通知说他要参加今天的讨论会。”
听此,隋堂笑出了声,“他打不通余先生的电话,只能去公司堵人,好低级的手段啊。要不,你今天别参会了?”
这话虽然口气轻松,却是在请示余远岸的意思。
余远岸正有此意,看完宋迁的直播,他现在也不能保证,一会见了面他会不会动手收拾宋迁。
“讨论会交给你,李奇,”余远岸给出答案。
忽然,电话那头传来一声,“余远岸!”
似乎接听的人换成了宋迁本人。
余远岸不想搭理,保持沉默。
宋迁急了,“今天的直播,你看了吧?你有本事别躲我,咱们坐下来好好谈一谈声纹系统的开放权限!”
“是不是该提醒你?这个系统,是我的。”
余远岸把技术握在手,讲话底气十足。
“早就让你别等,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开放系统。”
“你!!余远岸!你别太张狂!我——”
电话被挂断。
车内归于安静,隋堂拿着发烫的手机,大气都不敢喘。
半晌,她回过神,低声问余远岸,“现在去哪儿?”
余远岸的手指在膝盖上敲了两下,“老余今天在哪?”
隋堂翻看总裁办的日程表,答道,“应该在家吧。之前我听老余秘书说,老余最近心情不佳,没事的话都在家里休息。那我现在,送你回老余家?”
余远岸默许。
心想,最近回音股价疯长,还能有什么事影响到他爹余休的心情呢?
老余的宅子,位于市郊海滨。
风景如画,清幽素净,居住环境绝佳。
诺大一栋楼里,也只有老余一个人住,冷冷嗖嗖,没人气。
余远岸上次踏进老余的院门,还是在好几个月前老余六十岁大寿之日,他作为家里的独子,回这个家,陪老余吃了顿不咸不淡的生日餐。
老余如今年事渐高,虽暂时没交公司管理权给余远岸,但在不久的将来,哪怕余远岸不想接手,也要接手这份权利和责任。
进门,一股烧香的味道扑过来。
余远岸换了鞋,抬头往二楼看。
老余吹灭了香上的明火,摆进供台上的香炉,再垂眸,双手合十,对着墙上的黑白照片拜了拜。
那照片里的,是余远岸过世多年的母亲。
可余远岸分明记得,母亲忌日不在今天在明天。
“我回来了。”
余远岸站在客厅,等老余拜完擦净了手,冲二楼喊道。
老余下楼时吩咐阿姨摆菜,看余远岸的眼神,始终皱着。
父子二人坐下来,老余把空酒杯推给余远岸,“给你老子倒上。”
余远岸为老余满了酒,闷声闷气吃了一口白饭,发苦。
他放下筷子,拿出手机,点开李酒音的微信聊天框。
正要问问李酒音有没好好吃晚餐,耳边传来酒杯撞桌的脆响。
嚓。
老余的目光不带一丝父亲的温情,似刀。
“什么事?”
余远岸把手机反扣在餐桌上。
老余冷道,“明天是你妈的忌日,你记得的吧?”
余远岸嗯了声,又吃了口白饭,越吃越难以下咽。
“明天祭完你妈,晚上隋堂一家过来,你也回来。”
余远岸听得懂老余嘴里的每个字,却不想听老余的话。
他把筷子搁在碗上,语气比老余更冷,“我明晚没空。”
“我看你最近总往敬老院跑,偏偏明晚没空?”
老余抽了纸巾擦手,手背皮肤被搓到泛红,却视而不见,力度越来越狠。
好似在揉搓的非手,而是不听话的儿子余远岸的心脏。
“都二十大几了还不成家,让你妈泉下怎安心?”
这话听笑了余远岸。
想来,今晚这顿饭是彻底吃不下了。
余远岸起身,在老余愣神的注视中,径直上了二楼。
推门,他望见墙上的母亲遗照。
她脸上有笑,却永远不可能再对他笑了。
余远岸为母亲上了香,跪下磕头,而后上前,轻抚去母亲额上的一点灰尘。
他从供台上挑了一幅和母亲的合照,揣进衣兜。
下楼时,听见老余问,“声纹系统的进展如何?”
余远岸满心苍凉,看也不看老余,往大门外走。
“给我站住!问你话呢!”老余吼道。
余远岸感觉窒息,但一想到今晚宋迁在网络直播里那些虚言,他还是停下来,远远看向已经年迈的老余。
“没进展,大环境有限制,谁也破不了局。”
昏暗光线里,老余的嘴唇颤抖,气道,“……那no.8还能不能——”
“不能。违背行规,自取灭亡,”余远岸作结。
老余眼眸瞪圆,大约没料到他的直白,“你大学学了四年声纹,又回国研究了四年,到头来,不打算公开成果吗?非要把一切送给那个丫头,鬼迷心窍了你!”
余远岸听不得任何人诋毁李酒音,咬牙道,“她有名字,她叫李酒音,我和她的事,你少管。”
“以为我愿意管?小子你是不忘了当年她不告而别,抛弃过你!就算她知道你为她做了什么,她也不会回到你身边了……余远岸,你醒醒啊!!”
身后,老余嗓门越喊越高。
“我管不了你和她的事,但她放弃你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不想余家变成深城的笑话,你尽快和隋堂结婚!”
余远岸走出院门,高立的铁门在身后自动关闭。
他听见老余在咳嗽,阿姨在劝老余冷静,不觉回头看了看。
老余已经不在大门口。
余远岸发短信回答老余:【no.8搭载声纹ai系统,不可能;结婚,也不可能;】
回车上,余远岸手机收到消息。
他以为是老余,看了才知是隋堂发的。
隋堂:【我妈通知我明晚去你家吃饭,但我约了男朋友看家具。不过我要是敢不去,我妈不会放过我。唉!只能去。】
余远岸:【如果你来我也来,不能让你一个人苦撑。】
隋堂:【(笑哭),不信你这么好心。是不是有计划?】
余远岸:【嗯,想送老余一份大礼。】
隋堂:【?】
电话里,两人聊了半小时,迅速达成一致。
隋堂说,“但愿老余不会被你气死。”
余远岸无所谓,“老余是老了,身体还不错。真要是倒下了,正好让他退休。”
一切安排妥当。
余远岸回了自己家,手机里有不少消息。
老余骂他不孝,宋迁问他在哪。
还有,李酒音也在找他。
李酒音:【你请来的心理医师刚刚离开了。】
这条微信发在两分钟前,余远岸抓住机会,直接拨了电话过去。
响过三声,电话被李酒音接通。
“怎么了?”她压着嗓音说话,也许怕吵醒妈妈。
余远岸的食指压在车窗玻璃上,慢慢地滑,写出她姓氏的第一笔,“……想听听你的声音。”
忽地,李酒音在那头笑了。
“可我声音也不好听呀!”
她说,“余远岸你知道吗?我现在躲被子里听你的电话,特像那种背着家长谈恋爱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