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有火药。你说他们是想毁掉些什么,还是想同归于尽?”
秦飞轩原本是淡漠的表情逐渐变得严肃,森冷。他意识到圣女早就准备好了要毁掉浣溪城和所有的人,只觉无比荒唐。
视人命如草芥,如此作恶多端,究竟是如何还敢自诩圣教,又是如何敢去哄骗得越来越多的人相信!在其他地方,是否又有更多的人受害,是否还有更为残暴的事情发生!
秦飞轩也不再每一招都收敛着,聚起内力,狠狠一剑挥向圣女。
秦飞轩下狠手的一击圣女自然躲不过,受到重伤之后也不敢再与他打,于教众掩护下逃走。秦飞轩当即下令不要顾惜在场人的性命,迅速解决了所有活人傀儡,留下林辰照顾卫知寒和青珩,带着其余所有人进城。
到底还是去晚了。走在半途时,只听得一声巨响,而后浣溪城的方向燃起了火。
偌大一个城,就这般毁于一旦。
秦飞轩盯着那火光看了许久,才重新回到飞檐台。
“青珩、青珩,你撑着啊青珩……”卫知寒闻到青珩身上的血腥味,酒也醒了,不知何处来的力气挣脱林辰的支撑,扑到青珩身边。
青珩失血太多,双眼有些失神。她眨眨眼,目光聚焦到卫知寒的脸上。
她勉力笑了笑,咳出血来,口中不断溢出鲜血。
“抱歉……公子……您帮了我良多,可惜……青珩、青珩拖累了您,您的恩情,青珩、再也无法报答……”
卫知寒小心翼翼的把她抱起,摇着头道:“没有,没有,你做得很好……青珩,你别睡啊……”他声音低柔,竭力压抑着难过。
青珩又笑了:“公子……对不起,对、对不起……”
卫知寒用袖子擦干净她脸上的血,却无法阻止温热的鲜血一直在流出来。
“你别睡,别睡……青珩,你是一个好姑娘,你该有更好的生活……别睡啊……”他徒劳的按着青珩腹部洞穿了身体的伤口。懂医术的他再清楚不过,青珩绝无可能活下去了。但他现在倒宁愿自己不明白。“青珩……”
泪水一滴滴砸在少女越发苍白的脸上,显得四周那么的低沉。青珩眼中的光亮渐渐熄下去,死前最后想到的,是自己那个妹妹。
“阿生……我对不起阿生。我原是想,是想将她、托付给公子,做个丫鬟,做个奴仆,只要能、好好活下去……公子呀,我这个姐姐……是不是,做得,很失败啊……”那双眼彻底涣散,卫知寒知道,她的目光不会再聚起来了。
他颤抖的伸出手,握住青珩正在变凉的手。
“你是个好姐姐。”他的声音几不可闻,连自己都快听不见。“你很好,一点也不失败。你是个勇敢不输于你母亲的,很好的,姑娘。”
秦飞轩回到飞檐台时,卫知寒刚巧力竭晕倒。他及时接住了卫知寒,也看见了青珩未来得及闭上的眼。他把青珩的手从卫知寒手中拿出来,替她闭上了眼,吩咐道:“找个好地方将她安葬。”说完,便抱着卫知寒离开。
浣溪城烧了整的三天,把一切烧了个干干净净。走之前,秦飞轩命吴乘舟带人把飞檐台也收拾收拾。近百具尸体被一把火烧了,血迹也被雨水努力洗刷了干净。
一切安静了下来,也不知道要齐朝怎么处理。
废墟之上,走来一个白衣人。这白衣人缓步而行,像是在找什么,又像是在避免衣摆被弄脏。经过一处,忽而轻笑,弯下腰来拾起一支白玉簪子。
煞是好看的一支簪子,与白衣正正相配。
“唔……”
卫知寒费力睁开眼,朦胧间看见阳光透过窗棂、穿过床边纱帘洒了进来。
“醒了?起来喝药。”秦飞轩低低在他耳边说道,硬生生把他的困都吓走了。
他从嗓子里挤出一句话:“没力气,不想动。”
秦飞轩便把人扶起来,将药碗凑在他嘴边。卫知寒刚退了热,乏力得很,也乖巧得很,不闹这药很苦了,喂一口喝一口,很快喝完了一碗苦药。
“……我睡了多久?”他复又躺下,放在榻边的手指无意识勾住秦飞轩的衣角。
“两天。”
卫知寒点点头,打了个哈欠,闭上眼睛又睡着了。秦飞轩给他掖好被子,看他睡熟了才起身离开。
卫知寒本就瘦弱,在牢里那些日子过得一点都不好,又是挨饿又是受罪,后来还被丢进冷水里头泡,完了好不容易脱身又淋了一场雨,这不大病一场都对不起圣女如此“辛苦”的“关照。”
就造成了睡了整整两天,刚醒来喝完一碗药,又继续睡了一天一夜的场景。
吴乘舟立在门外:“卫公子这别是病入骨髓回天乏术了吧,那咱们费那么大力气——”
“闭嘴,熬药去。”
碎嘴子吴乘舟撇撇嘴。
这里依然是一处小镇,不过条件明显要好上许多,有一家不大不小的客栈。林辰打扫得很干净,到挺适合卫知寒暂时养养病。躺了三四天之后,他的精神恢复了许多。一被允许下床走动,他就提出了要去青珩的墓前看看。
“皇上,你找到青生的尸骨了吗?”卫知寒一边穿衣服一边问门外的秦飞轩。得到的是意料之中的回答:“并未。城被炸成废墟,辨不清在何处。”
卫知寒“嗯”了一声,再没开过口。
青珩葬在一处风景不错的地方。有山有水,不缺花草树木的陪伴,也时常会有动物经过。四季不缺花开,拂过一阵风来,仿佛都藏了她做的花糕香。
卫知寒在墓前坐下,指尖轻轻擦过石碑上青珩青生的名字。
久坐而无言。
风把他吹得冷了,忍不住哆嗦一下。秦飞轩蹲在他身边,把自己的披风给他裹上,并搂入怀中。
“青珩是个很好的姑娘。”他累了似的,把头靠在秦飞轩肩上,微阖了双眼。“她的母亲很勇敢,她的父母……很恩爱。”
“她本来该是一个很好的年纪,她本来应该在将来遇到一个同样好的丈夫。她和妹妹可以活得很快乐。”
“我没有救下她们,甚至整个城都毁了……”
秦飞轩抬手拍拍他的肩膀,道:“这不是你的错。盘丝教作恶已久,即使没有你,没有这一次,浣溪城也迟早会被毁。”
拇指粗糙的指腹擦去了眼角的泪珠,也暂且止住了伤心与愧疚。卫知寒的情绪并不充沛,或许是还在病中,或许是真的喜欢那个叫青生的小女孩,总之这眼泪却是实实在在的满含了难过。
“唔,该回去了。”他起身,踉跄了一步。秦飞轩见他坐得久腿都麻了,伸手再次接住他。入手剩一把骨头,瘦得招人疼。
卫知寒不着痕迹挣开他手,听到一句:“该多吃点。”
他没点头也没摇头,只顾着自己走。走着走着,他突发奇想,停下步子。秦飞轩是跟在后面的,看他站在原地,有点诧异的用眼神询问他。
卫知寒偏过头来看他,提议道:“您可以教我武功吗?”
他想学武功?
秦飞轩忍不住看他一眼,又一眼。“为何?”
“能保护自己,也不会拖累别人。”
秦飞轩道:“先下山,回客栈再说。”
回到客栈里,秦飞轩仔细摸了摸他的经脉。“你的根骨很适合练武。只是如今再练晚了些。”
卫知寒面露惋惜。
“不过孤可以教你一些防身用的招式。”秦飞轩补充。卫知寒当即举手:“好。”
秦飞轩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问他头还晕吗。卫知寒答到不晕。秦飞轩说:“你尚且病着,这个不急。等病好了先跟着吴乘舟跑步。”
“跑步?”卫知寒大惊。他从秦飞轩的眼里,看见了一种……类似于,严父的确定。他说:“每日早起扎马步,然后跑步。孤会督促。”
反正是你自己提出来的。
看着卫知寒歇下之后,秦飞轩抬手揉了揉额角。
不请大夫来诊治时还不知道,一诊完,就发现了许多毛病。卫知寒身子弱不仅是天生的原因,这其中缘由还很复杂。除了被盘丝教喂了好些日子的药本身带有很大毒性以外,还有一种,似乎是自娘胎里带出来的。加上小时候应该总是挨冻,导致他实在是有些弱不禁风了。
如果不尽早解决,是会短命的。然而年岁已久,打娘胎里就有的毒不知名字,又怎能轻易就给他解开,只能好好养着,至少多活个几年。
想到这儿,秦飞轩更加坚定了要让他认真扎马步的心思。
强身健体么。
卫知寒有没有听医嘱好好养病不知道,吴乘舟倒是把他照顾得挺仔细。既然有一个病号,那也不能光急着赶路了。他特意挑了一辆大马车,里面铺上软垫,放上点心,安置好暖炉,塞进一个卫知寒,再盖上一层暖和的软被,牵来四匹好马,走一路都舒适而不会很颠簸。随时准备着热水和药,一咳嗽就能喝。林辰等人候在外面,无聊了立马能变成说书先生,一群人七嘴八舌,连续讲上一整天故事给他解闷儿都不成问题。
秦飞轩:“……”
卫知寒:“……多谢。”
他任凭摆弄,已经穿得密不透风了,还要很听话的抱一个暖炉再给自己裹上一层被子。卫知寒靠窗坐着,实在闷了,悄悄掀起帘子想透透气,就能看见林辰幽怨且谴责的眼神。
公子还是把帘子放下吧,要是被风吹到了,主子和姓吴的看见要打人的。
卫知寒只能缩回脑袋和爪子。
“……打扰了。”
在这样的照顾和监视下,卫知寒好得很快。
不好不行。
恰好,一行人也走到了竭川。
就是那个非常干旱贫瘠的地方。
“卫公子,过了竭川,就是我们梁国的地儿了。再有个把月,咱们就能到都城了。”终于被允许能掀开帘子的卫知寒听着林辰在马车旁边和他说话。
想着能回都了,林辰说话也有些随意起来:“卫公子肯定不知道咱们都城过节是怎么样的。可惜赶不上过年了。不过呢,既然来了梁国,以后机会多着呢!”
卫知寒懒懒趴在窗边应声。
“嗯……往常过年,我们都是想办法在院子里头多挖一些草根出来,以求填饱肚子,确实很好奇,也有点羡慕,别人过年是怎么样的,真的如话本中那样么?”
他声音轻飘飘的,听不出来是什么情绪。林辰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立马闭嘴,也不知接下来又该说什么。一旁侍卫赶紧接上一句:“卫公子往后该是要住在梁国了,那梁国就是您的新家,咱们一起过节,热热闹闹的,让别人羡慕咱们去!”
卫知寒笑笑。
“没事,算不上什么伤心事,早就习惯了——以后带着我一起过节的事,可别把我忘了啊。”
暗卫们道:“那必须的!谁能忘了卫公子呀!”
“忘了自己老娘都不能忘了您!”
林辰笑骂道:“滚蛋!”
哄闹一番,倒是把林辰说错话带来的那股子气氛给驱散了。
秦飞轩骑马走在最前边,听见后面的声音,微偏过头看了一眼。刚好卫知寒余光瞥见他,便笑着同他挥了挥手。
秦飞轩又把头转了回来。
夜里,秦飞轩看着卫知寒喝完了最后一碗,然后说:“明早卯时四刻起,吴乘舟会在楼下等你。”
卫知寒“啊”了一声。
这么快。
秦飞轩把被子给他盖好,解释道:“在竭川休息几日。过几天,是除夕。”
卫知寒了然的点头。
原来,已经快除夕了。
从第二天清早开始,卫知寒就过上了每天晚上回客栈,必然浑身酸痛的辛苦日子。许久之后回想起来,觉得自己真是作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