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畿西郊，敛翠山。

蜚声海外的科学家渠伯恩在山间一处别墅休养。

通报了身份之后，叶行言与陆赫城被仆人引入别墅主楼，渠伯恩的私人助理接待了他们。

“叶公子，很抱歉，刚刚来了一位访客，教授正与其会面，只能请您在此等候。”

“无妨。”叶行言笑容宽和，“是我们来早了。”仆人奉上茶水之后，他说：“久闻此间庭院景致雅致，若是可以，我想同我朋友去外面园子里游览一番。”

庭院景致再雅致，到11月也只剩一片萧瑟，所谓游览只能是托词。

助理觉得客人们没准有什么事需要私下商量，正好他无法确定教授接待上一位访客将耗费多少时间，遂点头道：“自然可以，等教授那边空闲，我让人去通知您。”

意思意思喝了几口茶，叶行言就示意陆赫城跟他起身离开。

走出会客室，穿过长廊，来到庭院小路，他压低声音道：“我看到周泽了。”

陆赫城不明所以。

叶行言解释：“周泽是周令钦的贴身警卫。”

周令钦。

陆赫城是知道的，昨晚周家的宴会上见过。

周延仲嫡子年纪还小，就把这个大侄儿带在身边，当做左膀右臂来使用。

虽然周令钦只有个金翎军司令部警卫营长的官职，但掌管的俱是金翎军高层机密。

金翎军警卫营长拜访渠伯恩做什么？

叶行言显然知道缘由，但现在没时间解释，“我想听听他们的谈话。”

他抬头望向远处的建筑，思忖道：“二楼东侧那间是渠伯恩的书房，旁边的露台或可利用，陆兄——”

不知道叶行言为什么要偷听，也不知道叶行言如何得知书房位置，但在这人回头的瞬间，在他尚未提出要求的时候，陆赫城就点头应道：“好。”

“我还没说要你做什么。”叶行言扬了扬眉。

陆赫城一脸认真：“我说过，若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地方，你尽管开口。”

“哦。”叶行言将嘴角向上勾起，形成了一个微妙而含蓄的弧度，“那我就不客气了。”

叶行言要求陆赫城帮他搭人梯。

作为特战部队精锐，人梯协作对陆赫城来说自然不在话下，难得的是，叶行言表示他也精于此道。

“我有专门练过，”这位云汉总参一年级军校生嘀咕：“我可不想下回需要翻墙的时候……”

他后半句说得含糊，陆赫城没听清。

“麻烦你帮我，嗯，就我一个人上去好了，你负责在下面望风。”

陆赫城不放心，伸手按着叶行言肩膀道：“还是我上去吧，听到了什么，我都回来告诉你。”

“怎么，”叶行言斜睨他一眼，戏谑道：“你觉得我做不到？”

“我没有。”陆赫城赶紧否认。

他不敢坚持自己的想法，心里却在琢磨万一这人没成功自己应该如何操作才能避免其落地受伤。

“没有就好。”叶行言脱下大衣，随手往旁边花坛栏杆上一丢，活动着手脚，“按照我的计划来吧。”

陆赫城不再说话，也脱了大衣，放上栏杆之前，他迟疑了一瞬，拿起叶行言的，将自己的垫在下面。

行动之前，两人商量好动作细节，确定之后就快步接近建筑。

来到露台下方，陆赫城扎弓步，右腿前移，双手掌心相对，形成一个稳固的支撑基础。

叶行言助跑上前，一脚踩在陆赫城手心，借着自身的弹跳力与后者施予的托举力，迅速而准确地抓住了露台边缘凸起。

短暂稳定之后，他手臂运劲，整个身体向上跃起，悄无声息地翻过了栏杆。

这是个面积挺大的露台，栽培着不少绿植，其中有些修剪整齐的常绿灌木，可以提供很好的隐蔽。

依靠绿植掩护，叶行言小心接近外侧窗口。

天冷，书房门窗紧闭，大部分都被纱帘遮掩，但贴近了仔细分辨，还是能隐约听到里面有人说话。

叶行言正要竖起耳朵靠近窗台，眼角余光瞥见旁边人影一闪。

陆赫城猫着腰过来了。

果然还是不放心。

确实是这人会做的事。

四目相对。

陆赫城目光略微躲避了一下，但很快就重新直视叶行言，以示自己的决心。

叶行言的反应是抿着嘴笑了笑，并做了个过来的手势。

这情景令陆赫城紧绷的面庞不自觉舒展开来，心中的忐忑不安变成了甜丝丝的喜悦。

不一会儿，两人以战术蹲姿贴在窗台下，叶行言侧耳倾听书房里的声音，陆赫城伸手扶着这人胳臂，助其保持稳定。

“熠州那边……金翎军会持续投入……属于军团最高机密……”

“……”

“我们大帅的意思是……”

“……”

“有关柯……的任命我会亲自去办，其余一切照旧……”

渠伯恩说话声音很低，陆赫城完全听不出来，周令钦说得大声一点，但也只能听到只言片语。

他看向叶行言，这人正专注地聆听着，眉峰微蹙，嘴唇紧抿，眼眸异常深邃，只偶尔眨动眼睫，睫毛浓密纤长……

眼前的一切急速放大。

陆赫城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被叶行言压在身下，两人同时陷入厚实的冬青枝叶之间。

叶行言一手按住他的嘴，另一手食指在唇边做了个噤声手势，见他不动了，便将头埋在了他的颈窝，温热的鼻息随之而来。

砰、砰、砰……

周围的世界失去了声音，只剩下血液澎湃的轰鸣。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魔力，陆赫城的心脏剧烈收缩，每一次收缩都像是鼓点般重击在他的胸膛，让他清晰地感受到一份前所未有的悸动。

过了几秒，也许是几十秒，他的神智渐渐回归，听到风吹过枝叶的沙沙声，也听到了窗台之上的说话声。

房间里的人来到窗边，似乎是为了看清窗外景色，纱帘被拉开了，里面的对话变得清晰很多。

“它会带来前所未有的破坏力，甚至可能影响全人类的历史进程，”一个苍老的声音发出沉重的叹息，“但这是我能为云汉做的最后一件事，无论是好是坏。”

“先生大义，周某钦佩非常。”周令钦道：“请您放宽心，东西在我们手上，于西洋各国而言，云汉便拥有无可比拟的优势……”

周令钦后面又说了一些话，陆赫城半点都没听进去，因为压在他身上的某人动了动脑袋，将脸凑到他耳朵旁，呼吸的热气顺着耳道汹涌而入，引发耳膜呼啸作响。

蓦地。

耳朵尖被人捏了一下，身上的压力与热度随之退散。

看着叶行言离去的背影，陆赫城原地怔愣了片刻，然后才重新掌控全身感官。

书房里的对话已然结束，隐约还能听到房门开阖的声音。

陆赫城追上叶行言，在这人试图翻越栏杆的时候拦了一下，低声道：“我先下去。”

不等对方同意，他就翻过栏杆，借助砖墙边缘的凸起，敏捷且安静地落到了地面，一回身，发现叶行言已经挂在了露台边缘。

与陆赫城如履平地的下楼方式不同，叶行言的做法简单粗暴。

他挂在露台边缘之后，没有选择寻找借力点，而是双腿在墙上一蹬，直接反身跳了下来。

别墅一楼高三米，庭院里还有地基产生的高差，就算叶行言身量高挑，这一跳的落差也得有两米多。

陆赫城下意识伸手去接。

得益于经年累月的体能训练，他成功办到了。

两人抱了个满怀。

“谢谢。”

叶行言在他面颊上啄了一口，他还没反应过来，对方就拉着他开始奔跑。

回到出发地点，掸去身上沾着的灰尘与草叶，穿回大衣外套，陆赫城的脑子依然混乱不堪。

“你刚刚——”他想问这人为什么亲他，他们是好朋友，一起冒险，互相帮助，心存感激的时刻拥抱很正常，但亲脸颊无论如何太过头。

“什么？”叶行言扭头看他，眼眸黑亮清澈，一派理直气壮的天真。

“呃——”陆赫城的问题卡在了喉咙里，他觉得大概是自己搞错了，刚刚那个面颊上的触感只是对方不小心碰到的。

“叶公子。”一名仆人从小路远处走来。

叶行言抬手示意自己在这边，同时迈开步子对陆赫城道：“走啊。”

这人神情坦然、行止如常，半点没有刚刚亲了朋友脸颊的心虚，于是陆赫城愈发无法确定自己的判断。

会客室里，渠伯恩的助理带来一个坏消息，教授在接见上位房客之后身体感到不适，只能给叶行言十分钟。

“教授身体要紧。”叶行言表示理解，对于教授依然愿意接见自己心存感激。

会面时间减少，访客数量自然也要减少，原定同去的陆赫城被一个人留在了会客室。

目送叶行言跟渠伯恩的助理离开，陆赫城先是在室内踱步转了几圈，最后停在窗边。

窗外种着一棵月桂，寒风中叶片零落，阳光透过稀疏的枝丫，在玻璃上洒下斑驳陆离的光影。

光影变幻间，他不自觉用手指蹭了蹭自己的面颊。

那个意外的触碰在脑海中浮现……温柔有力，微妙中带着别样的亲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