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林朝夕上讲台做过多少次pre,毕业论文答辩也是头一遭,这份心情与她第一次项目答辩的时候相似,但又有所不同。眼看着同学们一个个灰头土脸垂头丧气的模样,她的心里紧张得打鼓。
前一个同学出来后,后面的同学就疯狂地问老师都问了些什么。老师们很有意思,在对学生的论文提出问题的同时,相互之间也在争辩斗嘴。
林朝夕抽到的号码比较靠后,轮到她的时候,班里不少人已经完事,呼朋引伴出门玩了。她觉得自己肚子已经饿得瘪下去了,但还是想先把答辩完成,再回家好好吃一顿大餐。
答辩秘书很快就叫到了她的号码,林朝夕深呼了一口气,从容地走进去,流利地背下了整篇论文。
喜欢发表意见的沈老师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背挺熟啊。”
“是的,背了很久。”林朝夕大方承认。
老师们没有再废话,针对论文的创新点和不足、相关理论的解释,甚至包括参考文献的思路等细节方面提出了各种刁钻的问题。林朝夕冷汗直流,幸好她之前做了万全的准备,不至于答得有多漂亮,但每个问题都能说上几句。
整个答辩过程有惊无险地完成了,林朝夕笑着鞠躬,离开教室,油然而生一种解脱的畅快。打开微信,置顶是她亲爱的老父亲,后面跟着一个醒目的小红点。
老林:你什么时候回家,我想去吃小龙虾。
林朝夕:刚答辩完,我很快就回来。
她熄灭屏幕,日头已经有西斜的趋势,道路两旁的灯光一盏接一盏亮了起来。
薄暮冥冥,微风习习,林朝夕悠闲地骑着自行车在林荫道上穿行。
每次从哲学院去到学校大门都要经过一片碧澄澄的湖泊,湖里还有荷花,粉的白的红的,都是亭亭玉立、清高优雅。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膨胀而饱满,就连荷叶也硕大而翠绿。这些花儿开得又大又艳,花期还长,可见湖底土壤营养之充分和丰富。
营养怎么不充分呢?湖底有那么多的尸体,都是因为各种事情被逼上绝路跳湖自杀的大学生,平均每个月三味大学都会有人以这般残忍的方式了结自己的生命。
死尸供养的花田,如何要它开得不灿烂呢?
思及此处,林朝夕不由得溢出苦笑。旁观生命的流逝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而这痛苦却不及当事人的百分之一。她没法和这些当事人感同身受,因此她也没有资格和权利站在道德制高点上用所谓的“软弱”理由去批判和伤害这些人。
忽然,林朝夕猛吸一口冷气,急匆匆跳下车座把自行车一推,也不顾可怜的自行车以怎样狼狈的姿态横尸在道路中央,她不假思索飞一般地冲向开满荷花的湖畔。
那里有一个面容清秀的女孩子,未施粉黛未着盛装也能轻易动人心魄的女孩子,可她此刻狼狈不堪,湖水已经没过她的膝盖,长发被冷风吹乱,纤瘦的身子在暮色里显得更加单薄。
事后林朝夕回想起这一刻,发现这是不可思议的一刻。这一刻她出奇地冷静,甚至有空分心去想这是本人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自己跑步实在太慢、力气实在太小、湖水阻力实在太大。
她担心女孩挣脱,于是一开始就用环抱的姿势一把抱住了身前湿漉漉的人往后狠拽,没想到女孩毫不反抗,僵硬得像是毫无生气的木偶,于是两个人双双往后倒去,踉跄地跌在了湿润的泥地里。
直到沉闷厚重的撞地声响起,那个看上去似乎要轻生的女孩才如梦初醒般回神,她仓皇地问着林朝夕:“同学你还好吗?有没有摔到哪儿?”
“我没事,”林朝夕摆摆手,坐了起来,“倒是你,下次看花别走那么近,不安全。”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女孩是要轻生,但林朝夕并不清楚自己应不应该点破这回事儿,于是只能发挥她旁听教育心理学课程时记得的一丁点儿知识,尽可能照顾到对方的想法和情绪。
女孩沉默了一会儿,说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先去我宿舍换身衣服,然后我请你喝杯热可可吧。”
两个女孩灰溜溜地从土里爬起来,各自身上都沾满污泥,活像两只在地里调皮捣蛋打着滚的大花猫。
林朝夕给老林发消息:突然有点事,我要晚点回家。
老林也没问什么事,只回了一个OK的表情包。
跟着女生乘上去往另一个学校的公交车,林朝夕才知道,对方名叫林晚星,和自己同年毕业,是永川大学的硕士研究生。而她为何会出现在三味的湖边,林朝夕没问,林晚星也没主动提起。
她们走过高耸富贵而历经沧桑的“国立永川大学”汉白玉牌坊,来来往往都是去赶晚自习的行人,她们从人潮中穿过,像两片小小的浮萍逆流而行,无人在意,也不需在意。
自行车和小电驴在不大宽阔的道路上嚣张地飞驰,林晚星不得已带林朝夕踏上了隐于树林中的青石板路。她们绕过一小段湖,从湖边向前,是一栋民国年间风格的老式砖楼。
林朝夕忽然发现身旁的女孩有些颤抖,她不由分说,抓住了林晚星的手。她们两人的手都是一样不合时宜的冰凉,却是那样的有力,存在感是那样的强。
从余光里,林朝夕看见灯光映照的琉璃花窗,看见暖黄的灯光静静地倾泻在繁茂的三角梅上,这本该是一幅孤芳自赏的传世名画,可这抹艳丽却让林朝夕无端地感到刺眼,好像每一笔浓妆艳抹的紫红色都霸道地玷污了她的视网膜,每一根纤细的枝条都扎得她的血肉隐隐作痛。
无意识地,林朝夕更紧地抓住了林晚星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