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白天的情绪波动起伏太大，晚上沈皆早早地就睡下了，不知道梦见了什么，在睡梦中都微微皱着眉。

秦照倒是一点睡意都没有，他没办法不去想之后的事情，沈皆会离开他吗？甚至会直接离开这个世界吗？

想到这些可能时，秦照都忍不住心中的那股可怖的控制欲，他想绝对不能，绝不能让沈皆再次离开自己，不管怎么样都要把人留在身边。

低头确认了一下怀里的人还好好地睡着，他才不那么焦躁，把人又往自己怀里搂了搂，闭眼入眠。

第二天是张明意开的车，他见到沈皆时也有些感慨，心中思绪万千，最后化作一句：“沈总，早上好。”

张明意通过后视镜能看见沈皆拿了个透明的盒子，里面装着一个木雕，他低头系着安全带的时候，盒子被放在腿上，系好了以后就被沈皆双手固定着靠在怀里，很是郑重的样子。

沈皆听他说完后倒是坦然地笑了笑：“我已经不在公司了，不用这么客气。”

秦照听得心里不是滋味。沈皆走后他的工作职位被秦余接手了，毕竟公司的事务繁杂，副总这个位置长期空悬是不可能的，秦余是最合适的人选。

他见沈皆系好了安全带，就抓住对方的手一边摩挲着一边说：“你的办公室还保留着没动，等你休养好了回公司，再给你安排一个合适的职务。”

沈皆抽回了手，双手交叉抱在胸在，偏头闭眼，一副要在车上小憩的样子，只留下一句：“不用了。”明显不想跟秦照有过多交流。

倒不是沈皆不满意自己一走秦照就安排人接自己的位子，毕竟他在公司干过，知道这个位子不能空人。

他只是觉得没意思，当初他拼死拼活在公司工作，从一开始就不是冲着什么总裁董事的头衔去的。

沈皆知道秦照早晚要接管秦氏，想要一直留在秦照身边，想要做一个对秦照有用的人，就要在公司里有一席之地才可以。

十几年的心血与付出，最后到头来也不过这样。

沈皆在心里暗暗唾骂了一下自己，你看吧这就是追逐情爱的下场，要是他当年没被秦照牵绊住心神，随便在公司混个职务，或者什么也不干，靠着他爸留下的股份吃分红，甚至秦氏一定要收回股份，那股权置换的钱也足够他衣食无忧一辈子。

现在的自己会是什么样呢？可能在全世界环游体验人生，也有可能在津港安安静静地过着小日子，总之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不会是去见他女儿的墓穴。

但真的到了西山的墓园之后，沈皆忽地生出些近乡情更怯的懦弱来，他看着这座古朴雅致的园陵，绿树环绕而又庄严肃穆，他的孩子就被葬在里面，沈皆久久不敢挪动步伐。

秦照见状拉住他的手，带着他路过了一座座秦家老一辈人的墓穴。

一个个曾经熟悉的名字从他眼前掠过，他甚至能回想起这些人生前的模样，个个都是威严冷峻的铁腕人物。

沈皆心头忽然升起担忧，如果真的有魂灵存在，他的孩子见到这些人会觉得害怕吗？整座园陵只有她一个小孩儿她会觉得孤独吗？

乱七八糟的的思绪游荡着，沈皆任由秦照牵着他往高处走去，最后停留在一座较小的墓穴前。

只一眼，他就僵住了。

黑沉的大理石墓碑上，几个字反射着初升太阳的光亮，晃得沈皆眼睛生疼。

“秦照沈皆，爱女之墓。”

心脏被像被一只巨大的手紧紧攥着，沈皆几乎是屏息着慢慢走向那块墓碑。

他伸出手仔细地抚摸过那几个字，微微颤抖着在“爱女”两字上停下。

他甚至没有看过自己的孩子一眼。

在津港的时候，她总在自己的肚子动，沈皆还想着这肯定是个活泼好动的小孩，等她出生了要多带着出去玩，不能老闷在家里。又想起小时候自己在小区里跟同龄的孩子一起玩，老人家们见到了总说这样好，小时候总蹦蹦跳跳的，以后会长得高。

她以后会跟哪些小孩玩什么游戏呢？长大了会长得很高吗？

永远不会有答案了。

现在她只能永远地沉睡在这里，再也不会动了。

难以抑制地悲伤涌上心头，沈皆又开始流泪，因为这个孩子，他好像有流不完的眼泪。

秦照想安慰他，却没想到一开口，自己先哽咽了。

医生在沈皆做手术时特意提醒了秦照，最好不要让他看到孩子，心理不能承受的话就是一辈子的心结与创伤，情绪激动大出血也有可能。

所以孩子出来的那一刻，秦照察觉到沈皆的动作就遮住了他的眼眸。

但他自己倒是看了个彻彻底底，小小的、浑身青灰色的、蜷缩成一团。他亲手给这个孩子擦拭干净了身体，送她进了火化室。

又趁着沈皆术后昏迷，连夜赶回了厉城，在深更半夜敲开了灵南山古寺的门，求得了大师超度。

孩子的骨灰留在了灵南山，秦照两手空空地赶回津港，感觉自己的心也像是被生生挖空了一块。

他一遍又一遍地质问自己，为什么没有留在怡和，为什么让别人有可乘之机，为什么让沈皆无法信任自己。

甚至懊悔当年回国后为什么不跟沈皆住在一起，如果他不坚持只维持床伴关系，如果他们天天住在一起，沈皆的腺体肯定早就发育好了，这个孩子也不会保不住。

他是罪魁祸首，是一切的源头。

墓园中风景秀丽，夏日的阳光明亮得晃眼，沈皆将那个木雕放在了墓碑边，尽量想从声音中挤出一点笑意：“这是你的第一份礼物。”

却在站起来的时候差点稳不住身形。

秦照眼疾手快地将人搂住了，用拇指轻轻擦掉沈皆的眼泪，安慰他：“她会明白的，我们都很爱她。”

沈皆在泪眼朦胧中对上秦照温柔的眉眼，他能看得见秦照眼中浓得化不开的疼惜与爱意。

只可惜，这是他曾经最渴望而不可得的，却是他现在最不需要的东西了。

***

沈皆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仔细想想这世上也就剩一个许文也还值得他牵挂，想着怎么也得在最后见上一面才放心。

他尝试过再次联系许文也，可就是联系不上，连当初在国外接应许文也的中间人也联系不上他了。

如果他还在秦氏工作，还是沈总，应该会好办很多，可现在人走茶凉，最终还是要向秦照求援。

沈皆最后还是在秦照躺上床时问了出口，他问得委婉：“贺为，现在回军区了吗？”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沈皆并不排斥秦照，更不排斥任何安排。

秦照让人继续住在秦宅，甚至跟秦照一起住在主卧，沈皆也没有反对。他没有吵着要搬出去住，更是顺从地吃下了医生开出的各种滋补药膳，秦照安排的一切沈皆都很顺从。

连刘叔都觉得是好事，以为一切都好起来了。

只有秦照觉得心慌，如果沈皆跟他吵跟他闹，他还觉得沈皆有活下去的意志。现在这样事事顺从，反而让秦照觉得，沈皆是因为对生活没有什么追求与期盼，才由得秦照安排，等哪一天机会来了，就直接一死了之了。

强烈的不安全感让秦照把人搂紧了一些才回话，他自然知道沈皆心里真的想问什么，但他也没有许文也的消息，只能如实说：“还没有，他申请了两年借调，估计这两年都会待在厉城。”

这很不寻常。沈皆思索着其中的关窍，觉得许文也多半是出事了，不然不会这么久不联系自己，贺为正在上升期，不会无缘无故退下一线，还申请借调。

然后沈皆可悲地发现，他已经没有任何筹码让秦照帮忙了。

秦照却先开了口，他抓住沈皆的手摩挲着，沉声说：“你要是想联系许文也，我会尽力去做，但这需要时间。”

“你怕我寻死，想用这个拖住我？”沈皆笑了笑，他转过身，收起戏谑的神情，像是在真的思考，近距离地很认真地看着秦照，努力想要看清这个人。

“秦照，我想死是很早就有的念头了，不是因为你，你也不用有负担。”

秦照知道说什么都没用，那个孩子带走了沈皆唯一活下去的希望，现在沈皆是真的一丝牵绊也没有了。

自沈皆假死离开厉城，到现在已经近半年，秦照的情绪也是大起大落，现在沈皆好不容易找回来了，人也清醒了，却还是一心想死，终于他也绷不住了。

秦照松开手，坐了起来，沈皆却还是躺着安静地看着他。

最后秦照声音传来，听上去平静又痛苦：“沈皆，其实你根本不爱我。”

沈皆愣住了，不知道秦照为什么这么说。

“你只是希望有个人陪着你，最开始是你的父母，后来是我，而当你发现孩子能更长久地陪伴你时，你就不需要我了。”

静谧的夏夜让一切都无所遁形，沈皆听到秦照在哽咽，他侧头垂眼看向沈皆时脸上已经淌下了眼泪。

“如果当年跟你一起住的那个人不是我，你也会想跟他结婚吗？”

其实这是个很复杂的问题，沈皆却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甚至没有犹豫，直直地往秦照心窝上捅。

“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