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彦本想同多名天兵天将追随泠羽，可泠羽飞得实在太快，天兵们还没跑出天国就发现了泠羽归来的身影。

他满身带着血淋淋致命的伤，但他好像并不在意，也不理会任何人，只紧紧抱着一个尸体，快步走来，像一阵风般前往自己的寝殿。

泠羽身上淌着血，每走一步都会在地上滴上几滴，纯白如绵的云地上一下子就被氤氲上了一条长长的鲜红的血迹。

“砰”一声巨响，他关上殿门，把整个世界拒之门外。

在那之后，厉彦连着五天五夜都没看到过泠羽踏出过寝宫一步。

然而这五日正好给足了调阙间和某几个欲想发动叛乱的神官蓄势待发的时机，就连厉彦也明显察觉到了底下蠢蠢欲动的气息，形势不妙。

而泠羽却像是完全把自己封闭了一般，厉彦看着他那封闭的殿门，焦急地来回踱步，终于，他忍不住了，下定决心鼓足勇气一般，打开了泠羽的寝宫大门。

一开门，厉彦一瞬间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冰窟，冰封十里的寒气让他下意识想立马逃离这里。

但他还是忍住了，战战兢兢地踏入殿内。

殿中阴沉昏暗，窗棂和四面的墙壁都结上了一层薄冰，像是几日前这里刚经历了一场风暴，所有摆件都稀碎地摊在地上，落了一层霜，凌乱不堪。

在阴影中有两个紧拥的人影。厉彦如履薄冰地走上前去，却见泠羽失魂落魄地瘫坐在地上，怀里紧抱着玥兮的尸体。

泠羽没换衣袍，五日前在调阙间受的伤还一丝不漏地挂着，全身上下一大片触目惊心的泼红。如此狼狈的模样和他怀里的人恰恰相反，玥兮穿戴整洁，闭着眼躺下他怀里像是安稳地睡过去了一样。

不过有一点相像的是，泠羽的脸色同玥兮一样惨白瘆人。

他就这样抱着玥兮的尸体保持了五天五夜。

厉彦喊了一声“陛下”，却一下被泠羽冷不防打断。

“出去。”

嘶哑的嗓音让厉彦不禁吓了一跳，如果他不是亲自在这里，他都不敢相信这个声音是泠羽发出来的。

泠羽完全变了一个音，是受过极大身心创伤剧痛之后才发出的，仿佛才经过一番徒劳的挣扎以后仍直面血淋淋的事实，破碎而无助。

他一手搂着玥兮，另一手缓缓在她发丝间摩挲。泠羽看着她的脸，似乎在回忆她和他的过往，他那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瞳染上了一抹柔情。

厉彦道：“陛下她这是……”

“滚出去，别让我说第二遍。”

语气里添了愠怒，厉彦倏地住嘴，而后他又见泠羽对他怀里的尸体说起了话来。

泠羽轻抚着玥兮的侧脸，温声道：“吓到你了，对不起。你好好睡，我这就把他赶走。没有任何人来打扰你。”

厉彦感觉不妙，果然下一刻就有一股强劲的寒流把他从殿中拽开，硬生生地给摔出了门外。

厉彦一阵吃痛，又是“砰”的一声巨响，殿门狠狠关上。

方才那一灵气波动，泠羽的部分旧伤崩裂，流出了细细的血，碰到了玥兮的脸颊。

泠羽小心地将手伸到她脸旁边，轻轻用手擦除她脸上的血渍。他将她搂紧了些，一手握住她的手，五指相扣。

他闭上眼，低下头，唇按在她额头上，落下绵长一吻。而后，眼角的眼泪又顺着他的泪痕滑落。

殿外，厉彦艰难地站了起来，不远处有个身影进入了他的视线。

白驹一来便道：“你怎么了？兄长他怎么还没出来？”

厉彦拱手道：“回殿下，黛小姐不知何故丧命，陛下把自己和她关在里面，已经五天五夜了。”

白驹正色道：“黛小姐绝不可能丧命，兄长应当是被骗了。”

厉彦道：“殿下何出此言？”

白驹没有解释，“我想看一看那尸体。”

说完他就要推门而入，厉彦急忙阻止，“殿下且慢，如今陛下伤心欲绝，听不进任何人的话，万一发怒起来可能会伤着您……”

白驹脚步一顿，回过身来，恰在此时，身后传来“啪”的开门声，室内冰冷的寒气夹杂着血腥气直冲出殿外。

厉彦和白驹都不由得绷紧了身子。

殿里缓缓走出一个孤影。

“兄……兄长？”

白驹小心地向后转身，却见泠羽一言不发地站在门口中央。

他面色极为阴沉，一动不动地伫立着，右手旁还紧紧握着一个……木偶。

白驹和厉彦正不明就里，只见泠羽那拿着木偶的手越捏越紧，而后“砰”一声巨响，木偶从他手里蓦地爆炸，残渣稀稀疏疏落地。

两人毛骨悚然地看着这一幕，只听泠羽沉声开口：“厉彦。”

“属下……在。”

“继续向四界寻找玥兮。”

“……是。”

白驹看向地面上的木渣，似乎想确认一件事，小心地道：“兄长，黛小姐……的尸体，可是这个木偶幻化而成的？”

泠羽的脸蒙上了更深一层阴霾。

厉彦紧张地抢先说道：“这个，陛下，属下这就去派天兵搜寻，陛下可还有其他事情要吩咐？”

泠羽慢条斯理地捏碎手中残余的木渣，“明日。请十方各神君至大殿内一叙，尤其是甲部的良昶神君，务必吩咐他准时到场。”

说着，他放掉手里的碎渣，一脚狠狠踩住。他道：“本座要好好感谢他。”

***

飞石猛冲而来后，玥兮即刻施保护屏，虽有些吃力，但至少没有让自己和盈霜受伤。

那面在蛇头鱼尾石像的崖壁空出了一个大洞。

而里面传来的桀桀笑声也越来越清晰。玥兮和盈霜面面相觑，二人犹豫片刻，先后进入了洞中。

洞中的景象让两人当场倒抽一口凉气。

眼前光线黯淡，洞边沿是一个巨大的环形，石壁上挂满了人……确切一点，是次仙界调阙间弟子。每个人都被四条铁链栓牢四肢，贴在墙面，且个个都汗流满面伤痕累累。

他们都闭着眼，嘴巴弯成一个巨大的弧度，从喉咙里发出瘆人的笑声。笑声此起彼伏，整个洞内贯彻着怪诞低靡的魔音。

每个人都神志不清似的，盈霜背脊一阵战栗，“这些调阙间弟子怎么会被关在……”

“咯咯咯咯，是谁大驾光临啊？”

两人都吓了一跳，这道突然传来的声音实在太过空灵诡异，像是中年男子发出的，玥兮和盈霜一同望去，只见在墙上挂着的密密麻麻的人的中央，一个笑容猥琐的人正朝着她俩望。

次仙界的调阙间间主！

二人都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但观此情形，这个调阙间间主正被铁链栓住四肢，根本动弹不得，她们其实不必在怕的。

于是玥兮上前道：“敢问间主何故被关押在此？主次仙界大战结束，你们战败了，现在又是在做什么？”

间主瞪大了眼，“被关押？不不不，我们是自己把自己这样锁起来的，哈哈哈。想不到吧？还有，我们没有战败。我们调阙间，宁愿死光，也不愿意失败。”

盈霜感到嫌恶，“莫名其妙的，可你已经失……”

间主打断：“小姑娘你不懂！你看我次仙界没被毁灭吧？既然我们还没消失，那就代表我们还没败。虽然主仙界的黛屿主凭一己之力将两个仙界的牵绊断开，但是！你们有没有发现，曲神星和千恨星，又有向彼此靠近的趋势啦！第二次主次仙界大战，不久之后又要爆发啦！！”

盈霜被他激怒，“一派胡言乱语！你说话不仅无凭无据，人还神志不清，疯傻成这样，我们才不会相信你！”

间主面不改色，“哈哈哈哈哈哈，你们不信的话可以去天国夜观星象啊！到时候你们不信也得信。不过，这还真是可怜了黛屿主，他闭关九年，最终只不过是用自己的一条命，给两个世界融合拖延时间罢了！”

玥兮也被他气到发抖，“你住口！我爹爹才没有你说的这么不堪，他消除了两个世界的生死牵绊，你们次仙界的人无论怎么死，我主仙界也不会被伤到分毫！就算是两个仙界又要爆发大战，照你们次仙界如今这个样子，被吞灭是迟早的事，你把话说得也太早了点！”

间主又仰天长笑数声，笑得更加猖狂，仿佛玥兮落入了他的圈套，他道：“小娃娃果然是天真至极，我次仙界哪样了？你也不看看我们到底在干什么，我们为什么要这样把自己锁起来？你们什么都不知道，哈哈哈哈——”

盈霜道：“丧心病狂！”

空气中的腥味越来越浓重，两人凝神，竟发现，所有调阙间人被铁链栓住的地方都有一个裂开的伤口，手腕上，脚腕上，血水一点一滴地流，没有滴到地上，而是顺着铁链，朝洞的上方流去了！

所有人的血都汇聚在铁链上，流向了哪里？

玥兮和盈霜急忙跑上前去，竟发现这山洞并非封闭的，最里面的洞顶破开一个大洞，月光淡淡地洒下来，幽异至极。

盈霜突然发出尖叫。

玥兮忙道：“怎么了？你看到了什么？”

盈霜已经窜到她身后了，颤颤地伸出一手指着洞口上方，“那那那是……蛇尾还是什么？！”

闻声望去，只见一黑白相间条纹的巨物微微蠕动，月光在它表皮上渡了一层银光，加之与石面发出令人恶寒的摩擦声，让人觉得这活物就是由铁铸造而成。倘若它露出全身，不知道两人会不会当场吓跑。

一旁间主笑嘿嘿地解释道：“两小娃娃不知道么？此乃太狙蛇，我调阙间圣物，专以血为食，它可将要成为我次仙界一大功臣呢！！”

玥兮面色发白，她又望了望满壁的铁链，暗红的血都顺着铁链流到了洞口的蛇尾上。调阙间人这是……

“以血哺蛇！”盈霜大惊失色，“我想起来了，太狙蛇食用人血越多，体型也就越大，攻击性越强！”

玥兮道：“那该怎么办，我们现在只能趁他们还没喂完，杀了这条蛇吗？！”

间主：“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这一笑，满洞的弟子们也跟着肆声大笑，人人都像癫狂了般，洞中又是一阵阵雷音贯耳。

玥兮捂住耳朵，“别笑了！！”

盈霜也捂住，“没用的，他们所有人的基本都不清醒了，以血哺蛇的代价不仅是失血，还有人的神志！”

忽然，远处洞口上方的蛇尾突然动了一下，晃得月光也微微震动般，而后慢慢地移开，发出一阵尖锐的摩擦声后，没了踪影，也没了声音。

玥兮疑道：“它逃走了吗？”

盈霜放下捂耳朵的手，“不应该啊，调阙间人这副样子肯定还没供完血……”

这时候，洞口猛地探进来一两丈宽的蛇头！

盈霜吓得上蹿下跳，尖叫了好几声，最后趴在玥兮肩旁差点昏死过去。

玥兮也被唬得不轻，只见那庞大的蛇头遮住了所有月光，洞中一下变得昏暗起来，那巨蛇并未张嘴，一双可怕的眼钉在她们身上，而后扭动身体，缓缓向前下方游动。

“哈哈哈哈哈——”

调阙间人的怪笑仍在持续。

玥兮紧盯那头蛇，手中溢光，对身后道：“盈霜，我们一起对付这蛇，看看有没有可能把它给……”

“不行不行不行！”

还没等她们出击，太狙蛇已缓缓张大了嘴巴，张得越来越大，像是要把整颗头张裂了那般大，两人看得面色愈发苍白。

这蛇没有信子！诡谲的是它吐的不是信子，而是……鱼。

几条细小的鱼从蛇喉头里冒出来，缓慢地向空中游移去。

盈霜声音发颤道：“我们……没在水下吧？鱼怎么……怎么可能对在空中游？我怎么不记得太狙蛇会有这种诡异的东西？”

更加让她们讶异的是，这些小鱼越往外游，体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胀大，最大长到足足有人头一般大小，模样也越来越恐怖，褐色的外表，暗红的鱼眼，凶残的面目。

不仅如此，那些鱼越往外游，速度也越发得快，那几条巨鱼像是瞄准了玥兮和盈霜，猛地张大嘴朝二人飞去！

“哈哈哈哈哈！这鱼吃人，你们休想从这里活着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