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滴滚落在玻璃窗上,留下一条条水迹,像是天空的泪痕。
陈常山不自觉地抠起拇指的倒刺,直到完好的皮肤,被撕出一条血痕。他按动着伤口,一下又一下,企图用这点微弱的疼痛来缓解内心的恐慌。
电话那头是无人接听的忙音。
不管是商枝,还是施箬兰,他们仿佛把手机丢进了这场大雨里,一次都没有接通过电话。
第十八次。
雷声滚滚,在天空炸出一道道银白的细线。那光转瞬而逝,吼叫声却在大地回荡,震得人心底一颤。
陈常山几乎控制不住自己,他想要冲进这瓢泼大雨里,管他什么情爱,管他什么天雷,他只想看见一个完完整整的商枝。
纵使不知道商枝身在何处,也比在这空荡荡的房间里苦等强。
第二十个电话。
空气都变得沉重,他想起十岁那年,去朋友家住时,十斤重的棉絮压在身上,整个人被紧紧包裹,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现在,沉默的空气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压在陈常山的心上。这一次,他连最基本的理智都要丧失。
脑海不停地闪过事故现场,跟自虐似的,一遍又一遍的带入商枝的脸。
他快疯了。
是车祸吗?和七年前的那场车祸一样,冲破拦网,从盘山公路上掉落。车辆在空中翻转,最终滚落到山崖底部。身体如同失修的水栓,鲜血喷射而出,洒在每一个角落。
心脏被一点点凌迟,那样的噩梦,陈常山不想再经历一次。
终于,男人跌跌撞撞地跑到卧室,从床头柜的深处拿出一个白色药瓶,就着凉水吞下,猛跳的心脏才算平息一点。
“宋叔,你开着车来接我,我有事要办。”
陈常山没心思换衣服,只套上一件外套,就急匆匆地走出房间。
客厅的柜子上,还摆着发光的收纳箱,是陈常山为了树屋乐高专门买的。只是两人凑在一起的时间不多,积木还有一小半没有拼完,矮桌上只有一个半成品。
绿色保温杯也是商枝给的,陈常山往里面注满热水。随后拉开玄关的抽屉,拿出牛皮纸袋。
恰好,门口有喇叭声响起。
鬼使神差地,他拿起搁置在饰品架上的小猫钥匙扣。
这是为商枝准备的,陈常山路过一间杂货铺,在橱窗看见满货架的羊毛毡时,就忍不住走进去。在眼花缭乱的商品里,他一眼就瞧见了这只小猫,是商枝喜欢的小猫钥匙扣。
门铃响起,屋外撑起一把黑伞,是宋叔。
“常山,车准备好了。”
宋叔原是老宅的管家,母亲死后,他就申请辞职归乡。直到陈常山回国,才重新找他打理穗州的家产。
“好,我们去找个人。”
“常山,要不你告诉我地址,我去找。”
“无妨,我们一起去。”
陈常山抱起身后紧跟的六月,蹭了蹭它的小脑袋,说道:“你要乖乖在家,我带young daddy回来。”
宋叔似乎是已经预料到他要上车,开了一辆奔驰S级,座椅可调节,后排空间大。
即使身下是舒适的软垫,在车门关闭的一瞬间,陈常山的呼吸不自觉地加重。密闭的空间里,仿佛氧气马上就要耗尽,他只能用力喘息着。
颤抖的手急不可待地摇下车窗,冰凉的雨水拍打在脸上,他才勉强恢复一点理智。
“去希渺路。”
暗夜里,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陈常山希望,这密密麻麻的小窗口,有一盏是商枝点亮的。
“开快一点,我没事。”
大汗淋漓不过如此,微弱的灯光下,男人脸色苍白,却固执地望着手机。
视线仿佛被一块薄纱蒙住,世界浸润在雾气里,看不清,猜不透。只有手里一直安静的手机是真实的,真实得让人心生恐惧。
那一闪而过的雷仿佛劈在陈常山身上,他的灵魂已然飘在城市的上空,冷眼看着□□所经历的痛苦,眸子里满是司空见惯的淡然。
“常山,到了。”
直至宋叔出声提醒,他才回过神来。
这条小巷黝黑,一眼望不到尽头。雨滴砸在地面,掩盖住一切声响。他抬起头,不知道谁的衣物没收,正在随风飘荡,像是黑夜里的幽灵。
陈常山第一次踏进所谓的“城中村”,雨巷狭长,两侧是高耸的楼房。路中间汇聚起小水坑,苔藓长在最边缘的裂缝里,衰败又破旧,连防盗窗都长满层层锈斑。
在这里,没有阳光照进,似乎空气中都散发着回南天时的霉味。
还有,还有一丝血腥味。
在小巷尽头,微弱的灯光下,散落一地的狼藉。屋檐下,熟悉的绿色保温杯躺在地上,鲜血在地上汇聚成殷红的河流。
有两名警察在原地拍照,警戒线外三三两两的路人站在不远处围观。
陈常山快站不住,他扶着墙壁,胃里涌出一阵恶心,低头却只吐出些酸水。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一一扫过东零西散的物件。
如果说看见保温杯时,他依然不愿意相信。但那只表的出现,让所有的侥幸在这一刻崩塌。
血是谁的?一定不是商枝的。
抱着这样的想法,陈常山勉强支起身体,他走得很慢,腿好像迈不开一样,一点一点地向警戒线挪去。
明明只走出两米多的距离,却好像用了一个世纪的时间。一块小小的碎石,就将陈常山所有的粉饰撕破。
他跌落在地,泥水打湿衣物,雨水冲刷身体。那一把黑伞,在雨夜里敲打出沉闷的声响。像是悲叹,像是哭泣。
“宋叔,麻烦你进来一下。”
陈常山收起伞,伞柄撑在地面,才从泥泞里起身。
雨滴似乎带着温度,滚烫地落在皮肤上。像是那日的梦境,无数的雾气扑上来,让人窒息,让人恐惧。
脚却被无形的枷锁钳制,他移动不得,只能待在原地,绝望地接受这一场雷雨。
“常山,常山……”
那双失魂落魄的眸子恢复一点光彩。
“麻烦扶我过去。”
“好。”
宋叔没再问什么,青年流露出的脆弱叫他心惊。想起那些过往的事情,他只能暗自祈祷,命运对陈常山能够善良一些。
嗡——嗡——
手机在衣兜里振动,是徐凌泉的电话。
一颗心沉入畏怯的深渊,陈常山有些害怕,电话那头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他深吸一口气,接通这未知。
“陈工,施箬兰给我回电话了,他和小枝在人民医院。小枝伤得不重,你不要担心。”
“具体情况到医院再说,你别着急,我也在去医院的路上。”
“好。”
喉咙有些沙哑,紧扯着心脏的那根细线松了一点,像是游荡的心终于落在实处。
“宋叔,不用过去了,我们去人民医院。”
陈常山转身,再一次穿过黑暗,而小巷的尽头是璀璨灯火。
“辛苦了,宋叔。”
年过半百的老人扶着一位年轻人,这场面,怎么看怎么违和。
“我倒是希望你多麻烦我一些。”
自从搬来穗州,陈常山又另找了住处,两人碰面的机会便越来越少。
每次望向陈常山,宋叔都会想起那位温和的雇主。自二十四岁起,他人生的三分之一都在袁家度过,将来也会继续为陈常山管家。
“我很高兴你今天找到我。常山,虽然我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我觉得你比两年前更轻松了。”
“这个让你改变的人,是你今夜寻找的人吧。”
“别担心,命运会眷顾我们的。”
高架桥上,奔驰驶过,激起一地水花。
或许药物的镇定效果,或许是升高的暖空调,陈常山甚至忘却了自己身在何处。
大脑处理完过载的信息,这一刻就开始罢工。那些记忆碎片不再乱窜,乖乖地待在角落,脑海里就只剩下一个想法——商枝。
他想要马上见到商枝。
“宋叔,要麻烦你一件事。”
今晚的确混乱,这会放松下来,陈常山审视起自己的恐惧。原来在不经意间,他的心里,商枝已经占据大半的位置,重要得陈常山接受不了任何的意外。
“你把北承湾的房子收拾出来,可能有人会搬进去。”
他不能装作无事发生,也不能将装满商枝的那一半心剖出来。说到底,他终究还是动心了。
与其战战兢兢,不如将人圈在自己的领地。
栀子就应该娇养在花房里,不是吗?
现在,这一株栀子正躺在走廊的座椅上。
他披着一件绿色格子衫外套,内搭黑色圆领短袖。两条黑曜石细链叠戴,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清冷。
分明是认真收拾过的样子。
如果我去接他,是不是就不会受伤?
陈常山的视线落在小臂,那里被厚厚的石膏包裹着,孤零零地挂在胸前。
走近才发现,嘴角有一团淤青,手臂也有不少擦伤。
纵使真切地看见商枝,陈常山依旧有些担心,他小声地问道:“小枝伤得严重吗?”
“没大事。骨头错位,刚刚打了麻药。医生说静养就行。”
施箬兰起身,将手里的病例单递给陈常山。
“他现在能回家吗?还是需要住院?”
“可以不用住院,但小枝还要去做笔录。”
“做笔录?”
“在巷子口,小枝被两个醉汉......”
话还没说完,陈常山就看见商枝下意识地举起手臂。
“小枝,不能动,手臂受伤了,忘记了吗?”
陈常山的手轻轻覆上商枝的眼睛,他站在年轻人面前,语气柔和:“不能揉眼睛,缓一缓。”
“哥哥。”
怀里撞进一个商枝。
“抱抱我,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