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大教堂的地上躺了三天，一直到第三天的黄昏，橘光透过半扇彩窗映在褶皱散乱的御袍腰带上，红宝石的影子慢慢向左移动，越来越长，越来越淡，夕阳扑通跳海，沉入鲸腹。

天界的时间，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浅紫色的晚霞也深黑漫长，犹梦似惊魇。

你睁开眼睛，抓起地上散落的一件宽大外袍就快速穿上。

脏玉色的黄昏教堂空气里弥漫着最慈悲的天神的气息，银丝从御座上垂下，台阶有十二道，两名撒拉弗侍立左右。

右边那个是别西卜，他穿着白底金边的细麻长袍，向你点头示意。左边的你不认识，也向你点头示意。

他们说:"副君殿下，时候不早了，请回吧。″

你刚醒意思还有些昏沉，被这么一提醒，顿时清醒了一大半。

但是你没有走。

你在看他，这一次，他没有看你。

银发神祇周围都是燃烧的火焰，伴随着他清晰的呼吸越来越多。

神的右脸压着曾抱你入睡的双手，那双威严又让你有些害怕的眼睛闭上了。

"副君殿下？″左边的撒拉弗弟弟蹙眉道:"慎行。”

字面意义上的慎行。

你睁大眼睛，像被什么不妥之物蛊惑了，从大教堂中央迈开步子，踩过迦南绵羊的毛编织的古红色地毯和混乱的污迹，一步步走上御前的十二道台阶。

连别西卜都向你使了眼色，"殿下，别。″

不可渎神，不可直视神。

还有多少规则？好多好多，你脑子里都是他的样子，那些规则和律法存在的意义就是阻止你记念他。

你是个缺心眼儿的坏天使，记不住神创造你恩，却拼命想记住这段不伦的爱。

"让我吻他。″你对别西卜说。别西卜张了张嘴，不再说什么，只是摇头。

御座上的神睡着了，他的呼吸都伴随着神圣明亮的火焰，把周围一切燃烧。

米迦勒也是这个样子，睡着后他的房间时常会变成一片火海。其他炽天使睡着后也有异样，但是不会这么夸张。

——火舌的高温几乎能融化一切金属。所以雅威大教堂里终年奇热无比，七十七根外柱深蓝滚烫，甚至到了基路伯阶级以下的天使根本不能靠近，恐会活活热死。

就算是你也好不到哪去。

这样的温度在你的手靠近御座时达到了巅峰，别西卜和另一名撒拉弗后退三步，火焰变成完全的红色，那是一种当世没有存在的红色。

无数红色火球没有规律地乱窜，别西卜抬手遮挡，奇怪的是，那些看起来空荡的火焰一触碰到它就像棉花砸到墙壁纷纷落下。

另一只撒拉弗"啊"地一闷声哀号，别西卜抬头问:"糟糕。你怎么样？还好吧。″

"别西卜殿下，我没事。″他勉强露出笑容，右手止不住发抖。看哪！撒拉弗的手背被火焰烧出一块发热的伤疤。

你的汗和你的泪一起被不可理喻的温度蒸发，你在烈火中与神拥吻。

他的嘴巴比黄金之城的空气更甜。

仿佛回到了何烈山，神的山上落满荒唐，你们抱在一起，亲嘴交换记忆。神的世界永远是一片白色，一无所有的白色。

"我好孤单，″神说，"不要走，和我一起。在一起。”

荒地上落下一滴金色的泪。

你能看到的极限是这滴眼泪，神的记忆太庞大，你接受时痛苦万分，只能更用力的去吻他，结果更痛苦了。

第一天吻上玫瑰的刺，第二天嘴里含着一口名为爱的血，第三天暴死在太阳下，死人还作玫瑰花的肥料。

神说: "我爱你。″

"我爱你。"你用额头去蹭了蹭上主的下巴，卑微地像条狗。"耶和华，你爱我吗？"

"……″

"雅威，你爱我吗？"

"……″

"铿锵——″

皓月当空的深夜，上至恒星天下至月球天的天使都被这声厚重悠远又来自雅威大教堂的终声惊醒。

"怎么回事？恶魔大军打上来了？"光脚走出来的天使居民就有千万众，听他们的声音，似乎兴奋压过了恐惧。教堂钟声在午夜12点敲响，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铿锵——″

月球天，智天使军团临时指挥处。加百利加派军队驻守天国大门，北方边境现在报告目前一切正常。

"他俩是怎么回事，大半夜敲什么教堂的钟？″警戒兼指挥官住处，加百列在堆满公务的桌案前挪出一些位置摆放牛奶和干辣椒，犯困时来点，比地狱的某些上瘾特产管用多了。

"辣辣辣辣辣、谁种的辣椒？辣死了？！！″

她的学生看见这一幕，默默低头退了出去。

"铿锵——″

第七天，雅威大教堂。一颗明亮之星从黄金城上空高速坠落，跨越整个天国一直去往人间。

你在众多炽天使的目光下，来到第一次与耶和华欢愉的地方，用流血的白色翅膀把它罩住，你的脸完全消失在黑暗下。

从天上看，山一样巨大的茧蛹慢慢裂开一条缝。你的笑容像一只蝴蝶，昔拉的蝴蝶。

那棵曾在摩西面前显现神迹的荆棘树横倒在地上，你又往上踹了一脚，又开始笑起来——比哭都难看的笑，"哈哈哈哈哈，耶和华！你怎么敢这么对我！！！哈哈哈哈哈哈！！！″

一路到地狱门口，低阶恶魔以为你是从天上堕落的疯天使，稍微有点见识的魔早就吓瘫了。

"天天天、天国副君路西菲尔！″

"错了。”你转过头，肆无忌惮的美貌凌乱破碎，脸上的泪痕已干，看起来不再忧伤。

"神的路西菲尔死了。我叫路西法，独属于我自己。”你掷地有声地、如同讲述一个伟人的故事，用那样动容的声音念出你的新名字。

太阳般的金发沉入慵懒泥沼，你清楚的看见你的头发变成黑色，我最讨厌的颜色，从今往后他要与你共舞了。

过了午夜12点，今夜就是天国的伊甸夜。

每一个1000年，六月初六这天，是所有天使都盼望的日子，他们可以不再被约束，在这一天把1000年的思念都实现。

你站在地狱门口，心想:我再也不要和耶和华跳舞了。

伊甸夜路西菲尔的祭日，也是路西法的生日。

早晨，中午，晚上，"3，2，1，大伙走喽！″紫红色的烟火热情美丽。天上，上亿天使纷纷下界，在伊甸园的河流里亲吻缠绵，像两条发光的小鱼，相对拥抱，翅膀相互交叠。

他们腿间游过很多鱼类，纯洁的稚子之身献给对方心甘情愿。

抱我，吻我，哪管永恒的禁忌与烈火？

神说，爱是永不止息。

上帝的羔羊相爱了。

地狱的大门前是另一番景象，没有烛火，连凝固的血砖块都和地下的脏土融为一体。

你杀了他们。

无数魔鬼像人一样惨叫，难怪这些废物那么喜欢杀人，鲜血涂抹在脸上的快活不能自已。

你把圣剑收入鞘中，几道污浊的血痕顺着你削尖的下巴滴到地上。

"开门。″

乌列尔从诞生起驻守的地狱之门睁开硕大无比的血瞳，两扇纯黑色大门缓缓裂开一条缝，里面的黑暗深不见底，"圣洁的光耀晨星大人也想当魔王吗？″

你眯了眯眼睛，一脚踹上去:"叫你开你就只管开门，哪儿来这么多废话！″

"通过我进入无尽痛苦之城……"

"还说废话，给我开门！″

"通过我进入永世凄苦之坑……″

"还说！还说！″

"地狱传、传统……通过我……″

你额上的青筋直跳，怒骂道: "传你大爷的统！我再说最后一遍，开！门！否则我让你永远也关不上这扇门！″

"……″

你把门和守门的都给整蒙了，这路西菲尔也不是第一次来，之前虽然也没个好脸色，但也不会看见恶魔就杀。

今天是怎么了？

一只迟疑的深红色眼睛透过门缝往外瞅，恰好看见你踩碎一个恶魔的头颅，挤满疙瘩和黄水的脑浆恶臭腥呕，飞溅四周。

你平等歧视地狱的一切，就连石头做的地狱之门都挨了你好一顿骂。

主要是想泄愤，越愤怒攻击力越强，越强你就越愤怒。

"狗日的耶和华，你怎么不去死啊！！！！！″

你把对耶和华的不满全都发泄在无辜的地狱之门身上，穷尽毕生所学，每吐出一个字就是一把刀，怎么脏怎么来。

门后的恶魔听得目瞪口呆: 看起来连娼妓都没玩儿过的撒拉弗怎么能骂出这么有感觉、这么下作的字眼？

最最最关键的是，他骂的是耶和华！

守门的恶魔吞咽一口唾沫，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还在脖子上，才心有余悸地小声嘀咕:"这位这次火气这么冲，怕不是要来屠城的。″

屠城？他倒是提醒你了，你可以屠城，屠几座城说不定心情就好了。

天界，第七天，雅威大教堂。米迦勒侍奉在神的右手，拉斐尔侍奉在左手，今夜的天国格外寂静，连掌管月亮的那位天使长都跑下界去了。

他们两个单身天使和主动单身的神一起俯瞰下界，准确来说，是在看惨叫连连的九重地狱。

"路西菲尔……″

"是路西法。″

一夜屠九城，路西法的威名载入地狱史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