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控员坐在那里，没再说话，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帮助白昭整理监控视频。

白昭在陈三的注视下悄悄将椅子转了半个身位，他向尹良使了一个眼色，二十多年的知根知底让尹良在一瞬间猜出了白昭的意图，他需要让陈三暂时离开，他们需要对监控员进行询问。

就在尹良正思考着如何才能让陈三在基本不察觉的情况下暂时远离监控室，陈三自己的电话便响了起来，吵闹的电话铃声在安静的监控室里显得格外刺耳，所有人的目光在半霎间都聚集在了陈三的身上，说到底他还是个性格怯懦的人，只好接起电话匆匆走远了。

可是陈三不放心，他只是站在了门口，接起的电话那头传来梁思义的声音：“身边有人在吗？”

陈三抬头看了一眼尹良，正巧和对方的目光对上，于是慌慌张张地低头遮语而答：“白警官他们要求来看监控，正在监控室呢。”

“找个没人的地方，”梁思义言简意赅，“小沈总要和您谈话。”

陈三有些不太情愿，空中含糊其辞：“这……这，我这走不开呀梁助理，要不有什么事情就现在说吧？”

“不好意思，我没法做主，这是小沈总的要求，”梁思义回绝道，“请您尽快。”

陈三听罢，有些恨而不舍地瞥了最后一眼白昭和监控员的位置，最后才应着电话声走出门去。

梁思义的这通电话来得十分及时，这对于陈三来说是一个强硬到无法抗拒的理由，尹良摆摆手示意白昭继续，他自己则走了出去蹲在门口点上一支烟观察着陈三的动向。

一支香烟被打火机里爆出来的火焰点燃，灼红的光点忽闪在尹良的眼前，陈三离他不远，讲话的声音还是唯唯诺诺、细如蚊蝇，他时不时将身子转向尹良偷看他，两个空旷地里的人都知道对方正在监视着自己。

监控室里的白昭和李政泽两个人也趁此机会和监控员搭腔，白昭还是盯着监控视频目不转睛，李政泽俯下身子也认真观看着监控，同时也仔细观察着身旁监控员的神情。她问三个人的一片缄默中突然问道：“哥们，你叫什么？”

“我叫宁小杰，”宁小杰清清嗓子坐正，脊背绷得挺直，像看李政泽但是又不敢看，“怎么了警官。”

“没事没事，放轻松，我就是问问你……”李政泽直起腰来缓步走到了另一边，让出来一些空间让宁小杰的周围不那么压抑，她轻声念叨着宁小杰的名字，“……宁小杰，你在这工作都一年多了，他怎么能说你新来的呢？”

宁小杰抬手挠挠后颈：“可能是我年纪小吧，他们那些年纪大的前辈们都是这样说的，我已经习惯了。”

李政泽点点头没再说话。

白昭偏头看看尹良的位置，他还堵在门口没有走动，白昭拍拍宁小杰的肩，将手机上打好的一行字递过去给他看：调一下5月28号凌晨0点到3点的监控我看看。

宁小杰看着那行文字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转手帮他调了上个月末的时间段监控，可很不凑巧，5月25号晚间7点到5月29号凌晨4点的监控记录均“不可查询”，白昭和李政泽都心知肚明这是恰好打到了那个陈三所谓的维修时间范围了。

宁小杰一看监控不可查询，先是慌了神，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刷新电脑，白昭摆摆手，只是示意他再次调回6月5号晚上的监控，并指着电脑屏幕的某处道：“这段，再回放一下我看看。”

做完这一切的白昭看向门口，尹良正好在此刻踩灭香烟掀帘子走进屋内，陈三则跟在他身后不出一分钟也回来了，几个人都装作了无事发生该干什么干什么。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陈三就一直站在白昭和宁小杰的身后看着他们调查，然而与其说是调查，倒不如说是监视，他看人的眼神没了刚刚见面时的怯懦，取而代之的是怀疑、揣测和些许的担惊受怕。

白昭不用回头也能知道陈三心里想的什么，在他的感知里，一个人的心境不同自然会导致整个人周遭磁场和气场不同，而陈三现在带来的气场就是具有压迫性的。白昭知道自己是时候该走了，陈三带给他的收获很大，就算他什么都没说，也依然掩盖不了他曾经做过的事实。

白昭离开之后，陈三站在大门口处目送着他们坐车远去，他笑眯眯的，旁边安保亭的安保员满脸愁容与他形成鲜明对比，当两辆车街道尽头的拐角处消失，陈三收起他那假惺惺的笑，目光却还是依然眺望着远方：“董哥哇，我哪个晓得会查到我嘞脑壳高头来的呀。”

安保室坐着的人撇了撇嘴，没去发表关于警察今天的行为，只是略带着不高兴的语气教育陈三：“南方话学不会就不要学了，很难听。”

“那您教教我呗？”

“莫瞎操些心。”

陈三听他冷言，没走，继续把胳膊搭在了安保亭的窗边，声音压得很低：“你说不会是王磊把咱俩供出来了吧？”

“啧！”董哥反应很大，他瞬间起身探头探脑地环顾四周，又坐下看看安保亭不远处的监控探头，“怂毛线哦！这话少在外边说，生怕别人不知道你问心有愧咋着？人家雷助和那个阔少不是说了吗那个人还得在里边呆上个十几年，这票子都给到位了，而且老婆也还在外头有人看着，他哪个敢哦！”

董哥说完看向陈三的反应，可对方的表情还是木讷的，似乎没有接收到他想要去传递的信息，于是十分言简意赅地搓了搓食指和拇指：“有钱不赚王八蛋。”

陈三点头：“有钱不赚王八蛋，别人的命关我鸟事……”

老天似乎是听到了两人的对话，重云之中一记闷雷，紧接着就淅淅沥沥地开始落下雨点，陈三抬眼看看天骂骂咧咧地小跑回了物业办，随后又是一声雷鸣随着他的脚步踏进了监控室。

宁小杰还在座位上玩手机发呆，听到陈三进门的声音被吓一跳，手机险些没拿住摔到地上。

陈三没批评他，只是问：“刚才他们都看了什么时候的监控？”

“看了六月五号一整天的，”宁小杰说，“也不算一整天，早上10点到晚上10点的，还有……六月五号前后两天的也看了。”

“没别的了？”

“没有了，我看着他们调的。”宁小杰说得斩钉截铁。

陈三闻言颔首示意，没再去问其他的问题，只是告诉宁小杰：“手机少玩点，对眼睛不好，等下午下班的时候这雨要是还不停，你就拿我的伞走吧。”

“那您咋办呀？”

“我还有车。”陈三说着转身向门外走，他挑开门帘，为身后人留下一句话，“你不是还有孩子吗，接孩子重要。”

陈三离开，宁小杰坐在原地身子紧绷得挺直，他从陈三最后的话里听出来了不怀好意，关心不是没有，但更多的是拉拢和警告，宁小杰的心有些动摇了，他一时分不清刚才的行为到底是对的还是是错的。

雨越下越大，空气和地面都变得潮湿，水泥和沥青路面上渐渐积起水坑，车一过，水花四溅。

左敬山此刻正站在警局办公楼门口向外望着蒙蒙雨雾，这天气让他本就烦躁的心里边冒着一股无名火，左敬山一大早上来就没见过白昭，问了一圈问到程维安才知道这小子悄没声息地去了金丰佳苑，没报告、没留言、没信息，左敬山想踹他都没地方踹。

他向白昭打出一个电话，被拒接了，第二个也是一样，气急攻心之下拨向了尹良，通了电话第一句就是：“白昭呢！”

“他开车呢左队，”尹良说，“啥事啊？”

“你们去哪了？”

尹良一听左敬山这么问，心里突然不安，他觉得要来坏事了：“金丰佳苑，刚出来，白昭没和您说？”

“他说了我还至于打电话给你？赶紧给我回来！”

左敬山没再多说什么，命令下过之后一把挂了电话，咬牙切齿地自语：“完蛋玩意儿……”

白昭一路上独自开车，雨下的太大，打在车身上的声音密密麻麻的，雨刮器摆来摆去发出声响，他最烦下雨天，雨声太吵杂了闹得他心不清净，直到回到局里，白昭一抬眼发现左敬山正打把伞站在了办公楼门廊之外注视着自己，他则也才重新意识到自己的手里一把伞都没有。

白昭索性停好车之后坐在车里不下去了，他看着尹良和李政泽纷纷绕着左敬山走，心里自然也意识到了不对，不下车的理由更干脆了。

半晌，左敬山踏着一地雨水走过来敲敲白昭的车窗，心情似乎平缓了许多：“不下车是想干啥。”

白昭开门下去躲进师父的伞下，说：“雨太大了，我没带伞，谢谢师父。”

左敬山闻言没说话，一抬脚在白昭的屁股上踹了一脚，不轻不重的，但还是令得白昭一个踉跄。他起身没敢再往左敬山身边走，怔怔的站在雨里面拍拍裤子：“咋了啊师父。”

“你说咋了。”左敬山往前一步，又把雨伞举在了白昭的头顶上，“去金丰佳苑调查柳博昌？打报告了没有，跟谁说了？无组织无纪律！我在局里像个二愣子一样找你一早上，你小子说不见就不见了，疯了吧你！”

这话骂的白昭不敢还嘴，也没解释，听着左敬山站在大雨里教训自己：“都被柳博昌跟到家里头了还不长个心眼子，干这么多年警察了不知道他危险性是不？为什么不打报告！”

“我早上太着急，忘了。”

“忘了？扯淡！你特么就编，还忘了，你忘过几次？这是第一次吧？真以为不告诉我我就不知道了？”左敬山抬手点点白昭的脑袋，“你就不长记性！真想踹死你……”

说罢，左敬山转身向办公楼走去，白昭跟在他身后也没敢再问其他事情，只听左敬山自己说起：“高局着急找你，你一声不吭地跑了，给人家气不行。一会儿进去了给高局表示表示，诚恳地道歉认个错，知道了不？”

“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