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泷如丧考妣地去办理出院，缴医药费。

窗口的护士说：“白泷先生？您没有未缴的费用啊。”

白泷：“啊？”

护士：“已经有人代缴过了，还预存了一部分。”

白泷：“谁？”

“不知道。”护士看了看记录，摇摇头，“三天前来的。”

三天前。

白泷去眼科检查，遇到和张姐长得一样的女人的那天。

“您可以直接出院了。”护士递给他一盒姜饼屋，微笑着说，“祝您圣诞节快乐，身体健康。”

白泷：“……”

资本家的私立医院。白泷拎着包装奢侈的饼干，心说。

酷露露来接他出院。

白泷以为自己会第一次见识到外面的世界，这座叫作塞莱斯廷的城市。但是酷露露却没有带他走到外面，而是从一部专用电梯坐到地下11层，穿过一条漫长的雪白走廊。白泷对这条走廊有印象，依稀记得两次从副本里出来，他都被担架床推着经过了这里。

【通往：Apeiron玩家集体宿舍】

“你现在28级，我26级。”酷露露一边走一边说，“我们最高可以排30级的本了，当然也可以接着排20级的，你觉得呢？”

“当然排30级。”白泷不假思索。

“支持。”酷露露又说，“等我们通过30级副本，就可以成为正式的主播了，还能解锁商务代言。”

白泷跟着她走入集体宿舍。

他虽然已经待了两个副本，却对宿舍仍然非常陌生，每次只知道自己是从一个胶囊舱里爬出来，然后就被送去了医院。在白泷心里，医院已经比宿舍更像家了。

一整条走廊，第一次在白泷面前铺陈。

走廊的左右两旁是密密麻麻的舱室，上下两层错落，标着门牌号。一间舱室中只能摆下一个胶囊舱状的Apeiron游戏登录器，以及一张窄窄的床垫，一盏灯，之外再无别的东西。

走廊上的灯光保持关闭。

而舱室里有的亮着，有的黑暗；有的拉上了帘子，有的可以透过玻璃门看见里面的人，正在刷平板或者正躺在胶囊舱里登录游戏。明明灭灭，每一间窄小舱室都像是一个世界，近在咫尺，却又仿佛相隔遥远地独自转动。

时不时有医生推着担架急匆匆经过，人们熟视无睹地转身避让。

也偶尔有盖着一整条白布的担架，担架旁垂下一只青白如死灰的手。这些在游戏中死亡的主播会被送去冷冻实验室，为Apeiron医院的医学研究做贡献，这是在签署直播合约的时候就说好的。

一条幽深、拥挤的走廊，挤满了棺材大小的洞窟。

这是最底层玩家的宿舍，所有人的生存空间被压缩到最小，拼命攀爬着硕大的金字塔，渴望跻身于金光熠熠的直播圈顶端，从资本家的指缝里分得一些饼干碎屑。

宛若，蚂蚁的巢穴。

“等我们通关30级副本，也能搬到地下7层以上的单人公寓里去了。”酷露露向往地说，“听说地下7层有街道、花园、商店和冰淇淋屋，这样露琪亚和白哉就可以出去玩了。”

白泷问：“露琪亚和白哉？”

回答他的是一声清脆的狗叫。

“露琪亚！”

酷露露打开舱室的门，一只白色的大狗激动地扑到他们身上，用热乎乎的舌头舔来舔去。

“这么狭窄的地方你竟然也能养狗……”白泷说。

“他们一直陪着我，总不能我来阿派朗工作了就把他们丢了。”酷露露说，“我赚积分就是为了给他们买罐头的呀！”

白泷俯身进去，想看看另一只狗长什么样，却看见一只皮毛漆黑光滑、双眸金黄的玄猫，蹲在架子上，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们。

白泷：“……”

“这是白哉，他有点高冷，你不要惹他。”酷露露又板着脸说，“好了露琪亚，你不要再扑人了，你以为你的膝盖很健康吗？”

怪不得叫白哉。

一只叫露琪亚，白泷还在想另一只该叫恋次、黑崎一护之类的，原来是这种看人像看垃圾的玄猫，那确实只能叫白哉了。

“坐吧，一会儿我去买饭，我请客。”酷露露不知道从哪里找出两只圆圆的坐垫，丢给白泷，“对了，在阿派朗的任何机构里，我们的积分都可以当钱花，你知道吧？”

“现在知道了。”白泷问，“阿派朗都有些什么机构？”

“所有机构。”酷露露耸耸肩，“说是阿派朗，其实就是银湖家族啦，大家都说，塞莱斯廷的居民从出生到死亡，完全可以活在只有银湖集团的世界里。”

两人正说着话，玄猫白哉突然轻盈地跳到他们身边，用脑袋在白泷身上蹭来蹭去，尾巴尖弯成一个勾。

酷露露的眼睛都看直了。

“凭什么！”她委屈地大喊，“白哉甚至都没有蹭过我！”

白泷的心情忽然变得很好，什么副本什么银湖家族全都不想管了，只想撸猫。

就是说，谁能拒绝一只撒娇的小猫呢？

异世界，谢谢你还有小猫。

……

“……银湖集团的芙洛拉小姐前往莱奥尼亚参与本年度的‘人类环境峰会’，并在峰会上就可持续发展问题发表讲话。芙洛拉小姐称，作为企业，要重视消费与生产模式对环境的影响……”

宿舍里，电子光屏投在狭窄的白墙上，支起来的小方桌上堆满了一次性餐盒。

“这些大资本家还会说什么可持续发展呢？明明心里巴不得大家拼命消费、浪费，他们才好一直赚钱。”酷露露随口说，“虽然统治塞莱斯廷的皇室早就被推翻了，但是大家都知道，芙洛拉就是名副其实的大公主啊。”

刚刚吃饱，谁都不想去收拾垃圾。白泷瘫在床垫上，随着酷露露的话看向午间新闻的画面。

官方镜头下的芙洛拉·银湖，看起来二十五岁左右，一头金发盘成低髻，戴着嵌满钻石的玫瑰花冠，穿着象牙白丝绸绉纱衬衫和剪裁合身的海军蓝风衣，高贵典雅，诠释着一个女人最好的装点就是权力和财富。

“我靠！”酷露露忽然大喊。

“怎么了？”白泷问。

酷露露把平板递给他，她正在刷论坛，最顶端的有几条官方资讯：

【征集】新赛季最强新人！伯乐们请选择你的黑马！本赛季综合人气以及积分排名第一的新玩家将成为Lotus春日系列代言人，快来为你pick的小选手们投票吧！

【征集】我嗑的CP最甜！即日起至1月31日，最佳副本CP提名及投票开启，获胜组CP将登上《青鸟》2月情人节特别版双人封，还有更多奖励待解锁！

酷露露点进了最强新人那一条。

“你一直都是第一名的！我就几天没看，怎么突然冒出来一个新人？”酷露露给他看目前的投票结果，“蓝铟，这人是谁啊？我去搜搜。”

官方在每个玩家的投票区放了精彩时刻剪辑，白泷上次已经看过了，他的封神时刻因为有S级怪物，只能看整整30秒的黑屏。这次从《从21世纪安全下班》出来之后，他的投票区又更新了一条视频，但也只有黑底白字：

绝境单杀BOSS【21世纪游戏公司总裁】，录屏缺失。

白泷：“……”

视线上移。

排名超过他的那位叫做蓝铟的玩家，投票区的精彩时刻剪辑有整整三行。白泷随便点开一个看，录屏中的男性身材高大、眉目深邃，像是极寒地带的斯拉夫人，褐色短发微微蜷曲，睫毛则更浅，像一圈细而密的绒毛或羽毛，簇拥着那双海蓝宝石般的瞳仁。

很难形容他的年纪，体型看起来像是成年人，但那双眼睛澄澈得有些过分了，给人的感觉是介于少年和成年男性之间的微妙状态。

视频里的副本在一个吸血鬼城堡里，伯爵躺在漆黑的哥特棺材中，一身黑袍的蓝铟直接掀开棺材。

伯爵说：“我……”

蓝铟冷冷垂眸，双手握着十字架银剑，刺入伯爵的喉咙。

“抱歉，不过剧情了，我赶时间。”他说。

……感觉有些熟悉？

白泷心说，不，不认识，没有印象。

……不对，还是有些熟悉。

他在记忆里奋力搜索，终于想起了在眼科诊室外，视线模糊地撞入的一个如同携着凛冽雪粒的冰冷怀抱。

“完了，这新人真的很猛啊，三天打了三个本，已经30级了。”酷露露搜了一圈，回来汇报，“虽然收集度差了点，不过速通全无伤，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直说‘我赶时间’。要说他想速冲TOP100吧，好像也不是，因为他打到30级就停了，忽然又不赶时间了。”

……不对，那时候看不清楚，怎么会对他长什么样记忆深刻呢？

白泷还在记忆迷宫里徜徉，酷露露以为他不以为意，便强调：“这很重要啊，要是你得了第一名，拿到Lotus的代言就好了。”

白泷回过神，问：“为什么？”

“Lotus是银湖集团的美妆线，Apeiron是银湖集团的娱乐线，也就是说它们都是一家的，游戏主播拿到代言资源，美妆产品又可以被主播的粉丝消费。”酷露露说。

白泷点点头。

大资本家的韭菜闭环，割一茬长一茬，割割长长无穷尽也。他在医院住院的时候就已经深有体会。

“你想啊，代言肯定有合约期吧，总不能合约期没到，代言人嘎的一下就在副本里鼠了。”酷露露又说，“所以阿派朗官方给主播的代言合约，其实就是保护期。起码在合约期内，副本机制不会让代言人死掉。”

白泷：“……”

白泷醍醐灌顶。

抢到代言，可以保护自己和酷露露。

更重要的是，他可以到地面上去，瞧一瞧这座城市的全貌。

顺便，探索为什么这里会有他认识的鹿铭心、张姐，而她们却不认识他。

塞莱斯廷。

这座城市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他必须一步一步攀爬到金字塔的顶端。

白泷的视线，落到论坛里的另一条官方资讯上。

“我们报名吧。”

酷露露随着他望去。

【报名】30级8人副本《饥饿时代：战国》重磅公测！PVP+PVE全新模式，开荒者小队正在募集中！开荒者全体奖励积分+50％和直播推广位，MVP更有代言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