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了半个月,阿玛罗尼对龙语的评价是:难学,而且不是一般的难学。
这是一门属于古老种族的语言,也是许多语言演化的根基之一。亚萨利格在向他介绍时,语气里都带上了显而易见的骄傲:
“难学就对了,因为我们生而不凡。”
对大部分生物来说,他们的施法过程分为两段,首先需要和自然中的元素沟通,然后才是引导这些元素并施法。
对龙来说,他们不需要进行沟通,天生的高亲和度能让他们尽情操纵游离元素,而龙的语言本身即是施法的引导,这就让他们的每一句话都相当于一次小型施术,也就是俗话中的“言出法随”。
也正因如此,在龙语中有独特的一套发音规则专门用于规避意外施术,否则许多控制不住自己的幼龙几乎必定死于自己的语言下。
阿玛罗尼正是被这一套发音规则给折磨的痛不欲生。
如果按照常规的方式说话,那么龙语可以称得上是一类流畅优雅的语言,发音方式贴合龙的声带构造,说起来如呼吸一样自然;加上这个额外的规则立刻麻烦程度翻倍,因为他必须在每一个可能是某个法术触发词的词语中加入一个点断音,防止某句从他嘴里冒出来的话把自己炸飞出去或者点燃。
正因如此,他不得不在说话的时候全神贯注,每个单词出口前都要过一遍脑,思考一番这个词语应该以什么方式被讲出来。
更难受的是,亚萨利格偏偏是先教了他正常的龙语,然后才告诉他应该怎么使用点断音,还振振有词地向他解释:“你又不是三岁小孩,比起打断音更应该好好学怎么控制魔力吧?”
好不容易把语言从人类语言掰到龙语,阿玛罗尼一时半会也来不及更新语言系统,于是亚萨利格就经常能看到阿玛罗尼被自己的无心之言折腾的奄奄一息的模样,就像现在——
“亚萨利格,这个插座是不是坏了,怎么通电——啊!”
伴随着一阵火花,可怜的插座被紊乱的电流炸开,四分五裂地躺在地上。连带着的还有原本连着插座充电的小夜灯,遭受电流冲击后,回光返照似的闪烁几下,再无动静。
“亚萨利格,我现在不会开黄桃罐头,帮个忙……*文明用语*!”
很好,现在黄桃罐头和装着它的玻璃罐子也光荣牺牲了,在走之前为阿玛罗尼留下了糊满爪子的糖浆和差点划到眼睛的满地玻璃碎渣。
“亚萨利格,这盘于真的不用冻……”
“首先鱼不是这么念的,其次……噗,对不起,但是你这也太蠢了。这是你今天第几次了?”亚萨利格扫了一眼被速冻的阿玛罗尼,后者在冰块里僵立,表情像是吃了一斤苍蝇一样精彩。
他哭笑不得地打了个响指,一闪而过的焰火将冰块融化,火焰再一跳跃,就把冰水从阿玛罗尼的鳞片里蒸发出去。
阿玛罗尼从冰块的桎梏里挣脱出来,第一件事是把手上那盘黄油煎鱼拍回桌子上,第二件事是前爪撑着桌子来了个完美的撑桌跳,两步窜到亚萨利格面前,伸手就要揪他的头发。
亚萨利格可珍惜他那一抓掉一把的头发了,眼疾手快打开了阿玛罗尼伸出的黑手,向后跨出一大步,闪出阿玛罗尼的袭击范围。阿玛罗尼气急败坏地追上来,但亚萨利格的动作敏捷的出奇,每一步行动都走在阿玛罗尼的预料之外。
向左借力椅子,往后翻滚躲过直直超尾巴抓来的手,最后一跃而起挂在窗台附近,亚萨利格如同在家里跑酷的猫一样,把阿玛罗尼的进攻闪了个干干净净。反倒是阿玛罗尼因为仍然出于龙的形态,时常被摆设绊住,连着扑空四五次。
实在碰不到亚萨利格,又不敢在室内展开翅膀滑行,阿玛罗尼干脆站在原地开始放狠话:“你跑什么啊,我又不会把你的头发烧光!”
放完狠话阿玛罗尼立刻意识到自己没有用点断音打断施术,很明显,现在捂住嘴也来不及了。然后他就看着亚萨利格本就没有多长的头发上出现了一撮小火苗。
亚萨利格大概也没有料到阿玛罗尼能在这么短时间内连续触发两次,灭火的动作慢了一步,接近三厘米的头发惨遭烧焦,散发出一股糊味。
“……”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阿玛罗尼艰难的思考了一番,最后决定双手抱头蹲下,假装自己是一颗长在房间里的银色蘑菇,阴暗的爬行着离开这里——虽然这个动作对于龙来说有那么一点困难。
头顶投下一片阴影,脑袋上立刻多了一只手的压力。完蛋了,阿玛罗尼想,吾命休矣。
亚萨利格是真不知道用什么表情来对着阿玛罗尼了。手上稍微多加一点力度,银白色的大蘑菇就开始尝试蠕动着离开,被他抓回来之后继续缩起来,不然就是死死盯着地板不敢抬头。
说生气是肯定的,亚萨利格本来不剩多少的头发被这么摧残更是雪上加霜,想留个长头发的愿望距离实现变得更遥远了。
教了半个月,他实在是不理解为什么阿玛罗尼仍然没有丝毫进步。亚萨利格肯定自己的教学方式没有出错,难道是作为人类的部分依然根深蒂固,阻碍着阿玛罗尼真正融入自己的新身份吗?
但他又能怎么办呢。是他把这个濒死的幼龙捡回来了,他自然要担负起责任。况且他也能看得出来,阿玛罗尼的潜力不小,现在能轻松地连续施法,稍加引导,日后大有可为。
当然,这其中也有他的一点私心在。现在的赠礼自然是提前标好了价码,阿玛罗尼会在他手下被培养成属于龙的,也是属于他的最锋利的刀剑,而后作为他的左膀右臂行动。而现在正是他们建立信任关系的重要时期,无论如何,三厘米的头发都不会抵得过这份关系。
想到这里,亚萨利格收回按在阿玛罗尼头上的手,转而招来茶桌上的剪刀,将烧焦的部分剪断。阿玛罗尼悄悄抬头看一眼,对上视线后立刻低下头继续装蘑菇,假装无事发生。
“阿玛罗尼,我觉得我们应该改变一下学习计划。”亚萨利格把剪刀放回茶桌,说:“点断音对你还是太困难了,我们干脆直接跳过。对,从明天开始我们学怎么变形。”
“你确定吗?”阿玛罗尼挑眉,显然是对自己的学习进度有正常认知。“我现在这个样子,直接跳去学化形的法术?”
“怎么不可以?遏制不住的洪水就要疏导,你既然控制不住自己的魔力,那就不去控制它,而是给它一个方向,让它得以自由宣泄。”
“而且你的魔力一定相当充沛,否则怎么能在十分钟连续两次发动点燃的法术,对吧!”
阿玛罗尼觉得自己还是在瓷砖地板上挖个坑躺进去吧。这人是怎么做到用这么激情澎湃的语气叙述自己社死的光辉事迹的,阿玛罗尼在心里不满地嘟囔。
亚萨利格越说越带劲,最后在茶桌上用力一拍,发表结论:“所以,传统的对待新生儿的方式根本不适合你。既然如此,以后我们就可以用更直接的方式,跳过那些不必要的学习,直接快进到正题!”
盯着茶桌上蜘蛛网一样蔓延开的裂纹,阿玛罗尼思考如果自己选择了拒绝,会不会被亚萨利格用同样的力度敲碎颅骨。于是他选择了另一种相对委婉的方式提问:
“如果我学不会呢?”
“不存在这种可能性。”亚萨利格的回答脱口而出。开玩笑,还没开始执行就在给自己考虑失败的状况,这从来不是亚萨利格的作风,以后也不会是阿玛罗尼的作风。
半个月的相处让阿玛罗尼多少对亚萨利格的性格有些了解,他只要认定了一个目标就一定会达成它,期间的代价无论多大他都不会在乎。好吧,看起来阿玛罗尼是没有拒绝的机会了。为了让他的头骨不要像茶桌的玻璃一样被拍碎,他还是乖乖听话比较好。
亚萨利格虽然切断了读取心声的链接,但仍然动了点小手段,在阿玛罗尼的脑内留下了感知情绪的精神锚点。感受到阿玛罗尼的情绪由抗拒和担忧重新转回平淡,他满意地点头。
不管阿玛罗尼是怎么说服他自己的,只要心理上不抗拒,亚萨利格就有一千种方法让他按照自己的规划走。
“……好吧,那我明天就开始学。先说好,我很笨的,学得慢你也不准骂我。”
“我从来不会指责好孩子。”亚萨利格的手再次搭上了阿玛罗尼的头顶,却是从压迫变成温柔的抚摸。阿玛罗尼看着他的侧脸,那对蓝色的眼睛深邃如海,其中暗流涌动,仿佛要把目光所及全部卷入。他目光下移,与阿玛罗尼对上,笑容依旧温和如三月春风。
阿玛罗尼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明明是夏天,为什么会有寒意从尾椎慢慢向上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