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还是非常有耐心的,因此即使云观主这一卦卜算的时间太久,顾昭也未曾出言催促。
昏暗的房间中十分安静,唯有点燃的油灯偶尔响起‘噼啪’的声响,就在顾昭昏昏欲睡之际,那边仿佛凝固一般的云观主终于有了动作。
“见谅,让小友久等了,”云观主长长的呼出一口气,额头之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就连说出口的声音也带着深深地疲惫,“这一卦着实耗费心力,但好在困局有解,也算是没有白费力气。”
“不知云观主找晚辈来是有何事?”顾昭没有询问太多,在行了一礼后,便直接问道。
“老朽的事可以先等等,”云观主将拂尘随意的丢在桌上,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之上,语气温和的说道,“小友不妨先说说是有什么事情想要询问老夫?”
“晚辈——”顾昭一愣,下意识便要谦让回去。
“尽管说便是。”
“那好,”顾昭点头,在坐直身体后,郑重其事的看向云观主,问道,“晚辈只是想来问问,最近与云观主一般的人晚辈见了不少,但唯有云观主想要晚辈去‘看看’,不知云观主是有何缘由?而又想让晚辈去看什么?”
听完顾昭的问题,云观主沉吟了一声后,倒也没有隐瞒,直接开口道明了缘由,“这是因为老朽在遇到小友之后专门卜算了一卦,卦象显示,老朽这朝花观的死局,唯有小友可解。”
“小友命数奇特,无论老朽卜算多少遍,凡是牵扯到小友的,永远都是泰卦。”
“泰卦吗?”顾昭喃喃的重复了一遍,复又问道,“不知前辈曾卜算过哪些有关晚辈的事情?”
云观主突然笑了笑,随后他站起身,从墙上取下一副舆图,这副舆图不算太详细,只有几处算的上是清晰明了的地方,其余的部分皆是笼统的圈出的大片的空白,而那些详细的地方却恰好都是顾昭一路经过的地方,从庆安镇一直到岳泽城。
顾昭一愣,脸色微微变化了一下,看向云观主的视线也锐利了几分,“云观主,这是在调查晚辈?”
“小友误解老朽了,”云观主说着便将舆图向着顾昭的方向推了推,语气缓慢的解释道,“老夫并未调查小友的踪迹,这只是老夫在卜算每个地方吉凶之时,所圈出的彰显泰卦的地方,老夫最初也不知因何缘由,直到小友到了老朽这朝花观,那一直显示否卦的卦象才一瞬间转为泰卦。”
“既然这样,”顾昭沉思片刻,伸手指了指地图上标记岳泽城的地方,“不知观主知不知道这岳泽城的真实情况?那里的现状实在不太好,为何也会被观主算出泰卦。”
“不太好?”云观主摇了摇头,“小友可知老夫在数年前第一次踏入岳泽城的时候是何观想吗?”
“自是不知。”顾昭老实的摇头。
“老夫看到的是天地祥和。”
“天地..祥和?!”顾昭神情讶异,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观主确定?”
“哈哈,老朽知道小友难以理解,”面对顾昭的质疑,云观主不由得笑了两声,随后才解释道,“虽然这几年中岳泽还是不可避免的发生了一点变化,但大体上仍旧还是老夫最初看到的那样,而这,在老夫看来,也确实不错了。”
“这——”,顾昭面露难色的打量着鹤发童颜的云观主,有些怀疑对方是不是那些喜好苦修的道士,“云观主的要求还真低!”
“那以小友来看,什么才算是‘好’。”云观主摆出一副认真聆听的样子,神色期待的看着对面的顾昭。
“自然是政通人和,安居乐业了。”顾昭不假思索的回答道。
“哈哈哈。”听完顾昭的回答后,云观主又笑了起来,从那忍俊不禁的表情来看,应当是真心觉得开心。
“云观主这是在取笑晚辈吗?”顾昭怀疑的看向笑得前俯后仰的云观主,不觉得自己的发言有哪里能够逗笑对方的地方。
“不..不..咳,”听出顾昭话中的不高兴,云观主用力的摆了摆手,轻咳一声后,再次摆出那副洗耳恭听的态度,说道,“老朽只是为小友有如此抱负感到十分开心罢了,小友能如此想,是我等之幸事。”
“嗯?”顾昭不解,遂追问道,“不知云观主此言何意?”
云观主没有立即回答,在沉默片刻后,从座位上起身,负手站在那狭小的窗口之前,透过那小小的窗口,遥看着那连绵的大山。
“小友可知老夫云游四方,沿途所见皆是饿殍遍野,满目疮痍的景象,直到老夫偶然踏足了小友口中那‘不太好’的岳泽城,惊诧于这太平盛世,老夫知道小友不解,”云观主的语气沉重,看向窗外的视线一直未曾收回,那轻捻胡须的手在说到饿殍遍野,满目疮痍之时微微颤抖了几下,“若是老朽从出生以来,入目所及皆是歌舞升平,国泰民安的景象,老朽定也会对那岳泽城嗤之以鼻。可惜老朽生于尘垢,见惯了这哀鸿遍野,自然...”。
“自然什么?”见云观主突然顿住,顾昭顺口问道。
“自然如小友这般了,”云观主突然话锋一转,似乎茅塞顿开一般开怀的说道,“小友说得对,是老朽迷障了,那岳泽城确实不太好。”
“前辈这想法变得倒是快。”顾昭神色稀奇,还是头一次见到说服别人反倒最后把自己说服了的人,“观前辈这神色,难不成这就是那书中所言的‘顿悟’不成。”
“顿悟,确实顿悟了,哈哈,”云观主似乎突然挣脱什么枷锁一般,脸上的沉重一扫而空,他快步的走至顾昭的身前,笑得和蔼的问道,“之前小友询问老朽,是想让小友去看什么,不知小友现在是否愿意和老朽去见上一见。”
顾昭扬眉,视线在云观主脸上凝视许久后,才肯定的点了点头,说道,“见,当然要见。”
“即使这次所见会颠覆小友的认知,让小友内心倍受折磨,也愿意去吗?”云观主语气真诚,并没有一定要求顾昭前往,甚至顾昭听得出其话中的规劝之意。
“前辈安心,”顾昭起身走到那简陋的门前,笑着回身说道,“我知道,我也了解将会看到什么,晚辈只是想亲眼见上一见而已。”
‘朝廷势弱,权臣当道,内忧外患,战火四起,天灾不断,民不聊生。’顾昭清楚的记得,对照组那篇文中,在全文一开始,便是这触目惊心的一行字。
原本顾昭在看到这行字的时候,以为作者厌倦了去写那些情情爱爱,想要写一篇‘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与将倾’的故事之时,那篇文便开始急转直下,从路人到主角,死的一干二净。先不提顾昭最初看完结局时所受到的震撼,单说那最后主角潦草的死亡,就已经让顾昭瞠目结舌了。
“既然小友已经下定了决心,”云观主缓缓的将合拢的房门打开,背着手率先踏上了另外一条下山的道路,“小友便跟上来吧。”
顾昭和门外的沐槐江对视一眼后,没有再做停留,便拉着沐槐江要跟上云观主的身影。
只是,在那路口的时候,沐槐江却死死地定在了原地,无论顾昭如何,也不曾移动半步。
顾昭面露疑惑,看了一眼正驻足等待的云观主后,凑近沐槐江耳边轻声问道,“槐江这是不愿去吗?若是这样,槐江可以先从另一边下山,我自己和前辈去就可以了。”
听到顾昭的话后,沐槐江狠狠的摇了摇头,同时手下用力死死的扣住了顾昭的手腕,俨然一副不打算让顾昭跟去的样子,“那里不适合你,别去。”他说道。
顾昭挣了挣感到些许痛意的右手,却发现此举完全不亚于螳臂当车,见沐槐江一副打定主意的样子后,顾昭无奈的先放弃了挣脱的打算,先行安抚道,“槐江,只是看一看而已,没有什么问题的。而且云观主也跟着,这里又在朝花观的势力范围,安全肯定无虞的。”
沐槐江不为所动,在听完后手下的力道反倒加重了几分。
见到对方如此固执的样子,顾昭心下一转,便故意做出一副吃痛的表情,在口中‘嘶’了一声后,不出所料的,沐槐江果然一脸无措的将手放开了,顾昭活动着手腕,笑着退后一步,见到沐槐江下意识上前之后,匆忙抬手制止,“停,槐江,你先听我说。”
沐槐江停在了顾昭身前,但从他那紧绷的姿态来看,显然仍旧没有放弃自己的想法。
“你知道,我不能蒙住眼睛然后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这样说着,顾昭对着一侧的山谷微微抬了抬下颌,在其脸上是明显的了然之色,顾昭笑着看向沐槐江,然后说道,“这下面肯定有被挡住的东西吧,槐江你向来不擅撒谎,上次我便发现了,不过既然槐江不愿意告诉我,我也没有强求,就当是看到了一只翠鸟好了。”
“只是——”,顾昭在略微停顿后,严肃认真的接着说道,“我同样希望槐江,在我探寻真相的时候,不要与这眼前的云雾一般,成为我的阻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