酣梦也好,噩梦也罢,在回忆里匀搅,最后也只剩一团虚妄,唯鼻间萦绕的清香许久未散,联系了往昔,也续写了朝夕。
眼睫轻颤微启,在茫然的瞳孔里洒映晨光的发散,沈翎羽平稳地呼吸,青草,土壤,还有熟悉的体香,迷惑了归位的意识。
都说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可机体的警觉却时常将痛苦雕刻在记忆的角角落落,模糊了转瞬即逝的安然,无缝的衔接好似是回忆伪造了一场自导自演的救赎。
梦里怎么也看不清的脸,是他清醒时的第一眼。
帘帐半敞,堪堪露出帐外人的半个身子。暖阳斜照,格外偏心这个孩子,不自觉软了心,哑在冷白的肌肤上,银丝框眼镜闪着光,如同不愿黯淡的流星,陨落的轨迹藏匿于肤色的创口贴。
哗哗哗——
清晨的凉风吹动了正在阅读的扉页,南挽诚单手托着下巴,淡唇轻抿,温淡旁观自然的纷扰,不着急也不气恼,虚握着手心未消的累累伤痕。
“你给我站住!”远处传来孩童的嬉闹声,安宁祥和。
温吞的阅读者轻轻抬眸,微皱平眉,泄露了不合平常的烦色,叹气若游丝微渺,白气顺着风飘散向帐篷。
“你醒啦?”
南挽诚舒松眉头,眼尾弯弯,恢复往日的晏晏然。
“翎羽,早上好呀!”
“嗯。”
沈翎羽低下头,缺失与充盈共存胸腔。
他不记得那个被蝴蝶幸爱的少年,也不记得噩梦里被桃花眷爱的故人,于是,每一个阶段的南挽诚于不同阶段的他而言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错位的记忆依偎同位的爱恋。
只是当事人从不知晓。
但为南挽诚着迷,本身就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沈翎羽从见他的每一个第一眼早早明晓。
夸拉——
蓦然,冰凉的脸颊贴上柔软的唇,下意识的厌恶在抬眼的一瞬转为错愕。
南挽诚探着半个身子眨眨眼,对于受吻者意料之外的反馈无辜又无措。
不……不对吗?
“啊,那个……我我不是故意的……”
啊不是,他到底在说什么啊,自己吻上去还说不是故意的,难道还能是沈翎羽自己把脸贴上来的吗?
“呃,是故意的,是早安吻……”
他不知道对不对。
他是第一次主动靠近别人,第一次产生喜欢这种程序,也是第一次追人,还是地狱的级别。
理论与实战区别甚远,在当下,他不知道什么行为才叫恰到好处,他不知道如何暧昧才叫情到浓时,他什么都不知道,他是一场竞技游戏的小白,一切主攻行为都基于直觉,基于情感。
情愫上头容易冲动,独自复盘后作忸怩。
所以初见的他大胆,所以现在的他羞怯。
他只是一只软刺的猬鼠,相处久了才会逐渐暴露怯懦的心腹。
沈翎羽别过眼,笨拙地转移话题:“你居然戴眼镜。”
南挽诚坐了回去,他很容易在对方的求知中获取降智的喜悦:“我也不想啊,但是码字习惯不好,导致近视400度,眼睛敏感,戴隐形眼镜超级不舒服。”
“那你昨天还要骑车?”沈翎羽一下子就抓住了重点,“你这是带我出逃还是带我殉情?”
“我昨天戴了隐形眼镜!每次出去见你我都戴了!”南挽诚迅速反驳,但又怕吓到人,声音越来越小,“太痛了,所以看书就不想戴了。”
他好像并没注意到“殉情”两个字,可说的人心虚,胡乱挥舞着刀剑试图掩盖无意的胡言:“那还是戴着吧,书都被吹翻了,四只眼睛都看不到。”
可大作家的脑回路总是如此婉转,他笑了一声:“我才不戴,风吹到哪页就看哪页,你不觉得这样很自由吗?”
南挽诚拿起闲来消遣的书本,眼睛扫过他口中自由的答案,笑意更浓,透过清风吹抚闷热的脸庞,清澈的嗓音顺着白纸上“说吧”二字往下延绵:
“今夜,我的嗓音是一列被截停的火车。”
“你的名字是俄罗斯漫长的国境线。”
沈翎羽从温暖的帐篷里出来,清晨的凉风吹在身上,营地外是冷冽的山野迤逦,是芜杂的草木葳蕤,一眼残霜遗雪,周身也感荒芜与沧桑。
这里没有火车,也没有国境线。
他不懂诗,也不懂浪漫。
“翎羽?翎羽!翎羽啊……”
但他听得到营地内一声声动听的呼喊,无可奈何,他知道那是自己的名字。
南挽诚关上书,伸了个懒腰,笑着说:“很多人会将这句用于暗恋啊,那就不太适合我们了。”
沈翎羽已经猜到下一句是什么了。
“我们是明恋啊。”他故意凑近看沈翎羽的表情,“以后说不定是热恋呢,你怎么认为呢,羽毛先生?”
爱意总比羞惭来得热烈迅疾,草叶不舍得凋零,他也不愿意放弃。
沈翎羽没什么表情。
南挽诚终于心满意足,没反馈就是不讨厌,不讨厌就是喜欢,喜欢就是爱。
只要不讨厌他就很好了。
毕竟如果人生充满无计可施,心理总会体贴地降低期望。
你我都是说谎者,我们说的第一个谎言,有个共同的名字,叫自欺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