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克烈可汗排兵布阵的本事要逊于他带孩子的花样。
裴子苏瞠目结舌地看着几时杀机隐现的人,此时正和小孩在草地上打着滚玩。
“裴叔叔,你眼睛都能挂到斡托脖子上啦!”
他不解:“斡托是谁?”
“咴——”黑马不悦鸣叫出声,冲裴子苏甩了尾巴。
克烈举着洛洛扛上肩膀,吹响小哨,斡托便乖乖跟着他们往马厩的方向去。可汗头顶上的洛洛路过裴子苏,睨他笑道:“裴叔叔眼睛都瞪成铜铃啦!”
“你倒是不认生。”裴子苏向两人的背影翻了个白眼,眼前这位真正的不速之客留在此处并非好事。裴子苏追上去,对小孩儿道:“你爹寻你回家写大字。”
听到这话,可汗明显能感觉到坐在自己肩膀上的小身躯抖了抖。洛洛委屈,勉为其难开口:“知道了,裴叔叔......”
克烈猜到虞奈该是在这方面管教严格。他心想可不能拂了阿虞的意。这样想着,便把洛洛放到地面上,和蔼说教:“洛洛,你知道叔叔为什么有这么威风一匹马吗?”
洛洛摇头,裴子苏则抱着双臂看可汗一本正经胡说八道。
“因为叔叔不仅会突厥话,还精通汉语。”
可洛洛虽不大,却也古灵精怪,一副全然没被说服的样子,反问道:“斡托又听不懂你说话……”
“唔,学好了就能......”可汗正胡扯时,洛洛大大惊叹一声,他点着前方,“看!好多大马!”
孩子兴奋起来,然而可汗的脸色就没那么好看了。入目的那队人马约二十人,素盔白甲,皆是天狼卫,行在最前方的灰发女子便是与大喀木共掌巫部的巫觋,——大巫蒲真。
裴子苏嗅到来者不善,立即站到洛洛面前。
“你带洛洛回去。”克烈留下一句,便快步行去。
灰发女子望可汗快步走来,迅速下马,向克烈半跪行礼,她垂首敬道:“可汗。”她的声音灵动清脆,与一头苍发形成反差,蒲真抬头,那容颜分明年轻,约是十六七岁的模样。
“怎么到这里来了。”克烈对他们的到来自是不悦,话中透着愠怒。
蒲真道:“可汗一直不归,大喀木就派遣臣来寻。”
克烈的嘴角弯了一下,与她对视,沉声道:“我是问,你们怎么找到这里的?”
气压骤降,旁的人都听出可汗大不悦。蒲真面不改色,静跪在他脚下,身子伏得更低,“请可汗恕臣不敬,事出从急,便用了天狼十二卫。”
他低笑一声,没有拆穿大巫的幌子。天狼十二卫,听起来像一支军队,其实与可汗的亲军狼卫作用大不相同,他们属巫部统率,个个精攻异术,可窥视天机,趋避吉凶,亦可杀人于无形。如此,寻个人,又有何难。巫部以为他这位新上任的可汗对天狼卫一无所知,孰不知伏罗留下的秘札中早把这些写得明明白白。
“你看!那个叔叔好威风啊。”洛洛趴在裴子苏肩膀上,远远望见那一行人跪在克烈面前行礼。
裴子苏托着洛洛的屁股打了一下,轻叱道:“你不要和他走太近。”
洛洛只有挨虞奈的打时,才会哭天嚎地令自家爹爹心疼,如此挨了一下,只没心没肺地嚷嚷了两句。
裴子苏倒不觉自己的行为见外,两个月里他早把洛洛的脾气秉性摸透。这孩子在虞奈面前扮乖扮到极致,其实是鬼精鬼精的脑子,大有混世小魔王的潜质。
“你再嚷嚷,小心今天多写二十张大字。”裴子苏吓起小孩一点也不心软。
“哼,你才不是什么好人!”方才裴叔叔长裴叔叔短的,转瞬小脸就臭下来,打定主意要让爹爹快点把他赶走,好让骑黑马的叔叔住家里。
虞奈将笔墨铺开,等了好些时候也不见裴子苏带洛洛回来。他放心不下,走出宅院便看见远处向克烈半跪的白甲武士。蒲真敏锐发觉那道忽然出现的身影,收回来的目光晦暗不明。
“回去。”可汗命令道。
蒲真是个不懂圆滑的性格,直道:“臣请可汗回阿勒坦,莫要逗留此处。”
“怕大喀木怪罪?”克烈嗤笑,内心如明镜,嘴上偏要嘲讽一番。巫部过多参与政事,大喀木试图暗中操控婚事,桩桩件件已令他十分厌恶,如今又驱天狼卫窥视他所在何处,无异于触了逆鳞,削巫部的权是迟早的事。
“臣只为可汗安慰着想。”
“带着他们滚回去。”克烈转身离开,两片凉薄的嘴唇轻轻开合:“我的决定轮不到任何人干涉。”
大巫在他身后半跪,不敢违逆,再次行大礼道:“是。”
裴子苏带着洛洛回宅子里习字,虞奈还站在原地,他望着克烈甩下一干叩跪的人,步伐轻快地向他走来。
“阿虞。”他唤。那张万中挑一的脸上笑容畅然,好不快活。
“我和你很熟吗?”虞奈发觉他现下这个性子,与萧慎不尽相同,倒是更像阿其烈。
“熟啊。阿虞与我共乘一夜,自是亲密无间。”
虞奈心道,这简直就是阿其烈当年那股不要脸的劲儿。
“克烈可汗何苦纡尊降贵留在我的草舍之中?”
“喜欢。”
“草民贫寒,不曾多一副碗筷,还请可汗不要委屈自己。”意思是您快滚吧。
“我自备干粮,阿虞不用担心我饿着。”说完,可汗拍拍衣袋。
虞奈客气笑笑,“可汗误会,草民的意思是请您速离。”
“阿虞,你看他们人都走远了,我还不认路,你赶我走,岂不是要将我喂狼?”
“狼?”虞奈不再客气,“我看你就是一头狡猾的狼。”还是最不要脸的一只。
半晌,那不要脸的狼竟不说话了。他望着虞奈,近前走了一步,靠得更近。克烈抬手虚拂过虞奈垂着的手背,轻轻碰触,虞奈没有躲开,只将目光投向他,面容澄澈而平淡。
“阿虞。”喉咙如同塞住一团棉花,每震动一下便痒得难耐。
“我们从前...相识吗?”棉絮从喉咙塞到心里,痒得难耐。
虞奈轻笑一声,平静的目光中倏尔闪烁一缕情愫,克烈没辨识出那是什么,便瞧不到了。
他寂寂开口,喑哑的声音:“你我从不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