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莲居】是逯老先生给书房起的名字,墙上挂着老人用隶书写的这三个大字,书房四周的墙上挂满了书法字画,其中逯湘凝名字由来的那副字挂的位置最显眼,由此可见,老人对这个孙女的宠爱之情。
前一晚在酒吧待了很久,尽管洗过澡,但衣服上残留的烟草味、酒味混合充斥在她的鼻腔,让她难堪又羞愧,抬头就能看见的【清莲居】三个大字更是狠狠在打她的脸。
逯老先生站在书房的中央,逯南絮抬脚跨进了书房,逯湘凝却在进门的一瞬间又后退了几步。
逯南絮余光扫到她的动作,呵斥:“还想跑?”
她没反驳,安静的退步到院子里,直直的跪了下去。
逯南絮回头,错愕的看向她,“你……”
昨晚还有飘雪,寒冬的早晨地面湿滑又结了冰,逯湘凝跪下去的那一刹,立刻感觉到一股寒气从地上直浸入她的膝盖骨,连骨头缝里都是冷冰冰的渗人。
到底是自己妹妹,逯南絮再生气也见不得她受罪,走过去就要拉她起来,逯湘凝却执拗的推开了他,“你别动我。”
逯南絮又气又急,“怎么,还说不得你了?”
眼见对方和他争吵,他又有点心虚和后悔,开始反思自己话是不是说的太重了?她不会真生气了吧?这么冷的天,跪什么啊跪。
逯南絮伸手再次拽她,“你先站起来,腿还要不要了。”
逯湘凝抬头看向书房里的老人,逯老先生手攥着拐杖静静的站立在【清莲居】三个大字下,这是老人家非常喜欢的一首诗,出自于周敦颐的《爱莲说》: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意思是莲花从污泥中长出来,却不受到污染,在清水里洗涤过但是不显得妖媚。
这首诗在她和逯南絮很小的时候,爷爷就让他们背过,这即是爷爷的人生信条,也是对子孙们最深切的期许。
只是可惜,她没做到,她撒谎了。
逯湘凝红着眼对那个从小到大最疼爱她的人说:“对不起爷爷,我错了。”
逯老先生转过身来,深深的叹了声气,看着这个从小捧到大的姑娘,久久沉默了。
他的身体已不再硬朗,能给予她的保护也少了许多,他是一个半截身子都埋进土里的人了,除了希望子孙们幸福平安,还能有什么追求呢?
“凝凝啊。”刚叫了一声她的乳名,老人又长长的叹了声气,攥紧手中的拐杖,眼里是一种淡淡的失落和惆怅,“你长大了,爷爷也管不住你了。”
逯湘凝听不得这样的话,哭着摇头,不是的,不是的。
“爷爷,您管得住我,我错了爷爷,对不起爷爷,我不该对您撒谎,爷爷,您别生气,都是我的错!”
【西园日日扫林亭,依旧赏新晴。黄蜂频扑秋千索,有当时、纤手香凝。惆怅双鸳不到,幽阶一夜苔生。】
逯老先生深深的望着那副字,当年小孙女刚出生的画面彷佛就在眼前,历历在目的事情却一转眼也过去了快二十年。
他不反对孩子们谈恋爱,只是作为从小最疼爱的这个小孙女,他在她身上投入了太多太多的感情,没想到她也会欺骗自己,说不伤心不失落是假的。
逯湘凝望着老人弯曲的腰身,心酸又后悔,各种情绪袭上心头,让她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
她怎么能对这个最爱自己的人撒谎呢?她从小到大受到的教育都喂进狗肚子里了吗?这一刻,心底里对自己的鄙视和厌恶让她哭到浑身颤抖。
逯南絮看不下去了,他是生气逯湘凝夜不归宿不假,可他更恨的是那个哄骗了自己妹妹还不对她好的的渣男。
逯湘凝的哭声听的他心里极不是滋味,正要上前拉对方起身,听到管家报信的逯家老大夫妻就急匆匆赶到耳房来。
逯南絮母亲上前一步就要揍这个孽子,呵斥声响彻在院子里:“又是你,你又欺负妹妹,跟你说过多少次让着妹妹让着妹妹,我看你是要气死我才舒坦!”
逯南絮莫名其妙挨了一顿呲,气恼道:“妈!您添什么乱呢,她做错事了你们不打她,揍我干嘛呢!”
“你也不是个好东西!凝凝没错就是你的错,凝凝错了那也是你这个哥哥没有起到好的榜样作用,在妹妹做错事的时候不知道拉一把帮一把,就知道煽风点火看热闹!”骂完她也不理自家儿子,微弯着腰去拉逯湘凝,“凝宝儿,快起来,这么冷的天你跪在地上再把膝盖冻坏了,听大妈的话,先起来,有话慢慢说。”
逯南絮真是有苦说不出来,愤愤的甩一甩袖子别开了眼,他才是造了孽了,投胎到这么个众女轻男的家庭,从小到大没少替她背锅就算了,还总要莫名其妙的挨骂挨揍。
逯湘凝偏头看一眼来人,委屈的小嘴一瘪,眼泪流的更狠了,“大妈……”
“唉,唉。”她忙应了两声,余光看见自家那不顶用的儿子跟个柱子似的站在原地,更气不打一处来,“还傻站着干什么呢!过来搭把手!”
逯南絮想骂人了,他一句话都没说竟也惹了嫌?带着浓浓的愤懑,他把目光落在了父亲身上,希望他能替自己出面主持公道,却没想到对方竟也皱眉冲他扬了扬手,“快去。”
他看这个家是没有他的一席之地了!
谁也别拦他,他今天要离家出走!
“我叫不动你了是吧?!”
在母亲言语的威胁下,逯南絮气闷的吁了口气,不情不愿抬起腿,却倏地听到一道意外的声音:“怎么了这是?”
他立刻抬头去看,惊讶的瞪圆了眼珠子,等反应过来时,人已经几个大步跑了上前,跟见了活菩萨似的,激动道:“二叔二婶,你们可算是回来了!”
跪在地上的逯湘凝呆愣住了,就连逯老爷子都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急忙转过身向院子外望去。
确实是离家一年多的老二夫妻俩回来了。
霎时,大家的焦点全落在了这俩人身上,陆雯熙忙问道:“怎么突然回来了?也不跟家里说一声,我们也好去接你啊。”
两妯娌很长时间没见了,但并不影响她们之间的感情,姚映汐笑了笑,说道:“时远回来开会,这不是想给大家一个惊喜嘛,就先没说。”可没想到,他们的女儿反倒是给了夫妻俩一个大大的“惊喜”。
“行李呢?”
“让小张放到西厢房了,刚进外院就听佣人说凝宝儿闯祸了,这不是立马就过来了。”
陆雯熙指着逆子斥道:“都是这小子的错,三天两头惹是生非。”
姚映汐不认可的摇摇头,“你就别替凝宝儿找借口了,她就是被大家惯坏了,南絮让着她,她还不知好歹,早就该罚了。”
终于有人肯说句公道话了,逯南絮感动的差点泪流满面,逯湘凝可不就是被惯坏了么,可不就是不知好歹么。
一激动,说话就不把门,一不小心说出了心里话,逯南絮大声道:“二婶,全家也就您是个明事理的人了!”
话落,一片死寂,逯南絮左看看右看看不知道大家都这么冷脸盯着自己干什么?他怎么了?
还是逯南絮的亲爹先反应过来,嘴唇抖了抖,伸手指着他骂道:“逆子,你也给我跪下!”
“我怎么了?!”他不服气的扬着头。
逯时遇气道:“二十多岁的人了,光长年纪不长脑子,说话从不过大脑,合着搁你这意思这一整个院子里的人除了你二婶,我们都不明事理,都对不起你了?”
逯南絮瘪瘪嘴,小声自言自语:“可不就是么。”
眼见一家三口的对抗要爆发,一直没说话的逯老爷子终于发话了:“都别站着了,老二你们先回去休息,老大去安排午饭,顺便给老三打电话叫她回来,天天跑得不见人影也是不像话。”
逯南絮嘴贱道:“爷爷,逯湘凝这事儿就不处理了吗?”
逯老爷子冷眼盯着他,反问:“你想怎么处理?”
“我……”看一眼母亲警告的眼神,逯南絮瘪了瘪嘴,他想怎么处理有用吗?一个两个都这么拦着,就连爷爷他老人家也是,虽然生气可心底里不也不忍心责罚这丫头吗?不然何必多此一举问自己呢?
说到底,终究是他一人扛下了所有!
偏心!偏的没边儿了!
必须离家出走!
逯老爷子没理他,看着院子中央跪着的小姑娘,叹了声气抬了下手,“凝凝也起来吧,洗个热水澡,让张妈给你熬碗姜汤。”
逯湘凝红着眼叫了声“爷爷”,她都这样伤他老人家的心了,他却还关心自己、心疼自己。
后悔、自责、羞耻各种情绪让她难堪到恨不得钻进缝里,她抬头望向老人,哽咽着说:“爷爷,您能走出来一点儿吗?”
逯南絮逮着机会就训斥她:“你怎么不进去,还让爷爷出来,爷爷是你能指挥了的?!”
她哭着摇了摇头,“我身上臭,会脏了书房。”
这也是她一直不进书房的原因,昨晚酒吧的各种烟酒味还在衣服上没有散去,她不能污染了爷爷的书房。
一句话,说的逯老爷子心疼不已,撑着拐杖就跨出了书房的门槛。
逯湘凝抱住老人的大腿,眼泪蹭在对方裤腿上,不停的道歉:“爷爷对不起,我再也不骗您了,爷爷是我最爱最爱的人,比爸爸妈妈都爱,比全世界所有的人都最爱。”
逯南絮:“……”
好一张巧舌如簧的嘴啊!
大意了!
逯老爷子摸着小孙女的头发,触手一片冰凉,他还哪顾得上生气啊,颤抖着双臂拉对方站起来,“不哭了啊凝凝,爷爷不生气,快站起来。逯南絮!”
被叫到的逯南絮没好气的走上前去,动作粗鲁的把对方拽了起来,逯湘凝在冰冷的地上跪的时间太久,一方面腿哆嗦着站不稳,另一方面情绪起伏太过激烈,他刚一松手她就又倒了下去。
“凝凝!”
“凝宝儿!”
“逯湘凝!”
整个城北逯家陷入一片兵荒马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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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的北理工,胥己诚虽然在早训前赶到了训练场,但还是没少过江泽的一顿骂。
江泽本来就因为胥己诚昨天请假的事来气,今天早上见他又差点迟到,顿时那个火冒三丈,一上午就逮着他训,各种加餐都给安排上了,等到中午结束训练时,胥己诚硬是在寒冬的季节里湿透了整个迷彩服。
程少臣瞅一眼能滴水的衣服,蹙眉道:“还行么你?赶紧回宿舍先洗个热水澡。”
“没事儿。”他摆摆手,拒绝对方掺扶。
吴桐愤愤道:“这老江头也真是的,你也没迟到啊,至于罚这么狠吗!”
胥己诚嗤哼了一声,不罚反倒不是江泽的作风了。下意识摸了摸口袋,这才想起早上他先回宿舍换了衣服,手机也放在了宿舍,他说:“我先回宿舍,你俩去吃饭。”
程少臣点点头,“你想吃什么,给你带。”
“随便。”
餐厅门口,仨人分道扬镳,胥己诚跑了几步腿就发酸发软,他暗骂了声,不得已停下来,大步往宿舍楼走去。
到了宿舍他拉开抽屉就给逯湘凝打电话,也不知道她回去了没?
意外的是竟然关机,他又拨打了一遍还是关机,看看手机上显示的时间,他又给肖裕拨了过去。
“干吗?”肖裕语气冲冲。
“你把逯湘凝送回家了吗?”
“你不相信我还要让我送。”
胥己诚没空听他废话,蹙眉道:“你丫废话怎么那么多,我给她打电话关机。”
肖裕乐了,“人不想接你电话呗,这点自知之明都没了。”
“我这就把照片删了。”
“你大爷的!”肖裕隔着电话骂了他几句,没好气道:“我亲眼看见她进家门的行了吧!”
胥己诚沉默了片刻,怀疑他话里的真实性,可转念一想,肖裕也不是那种无聊的人,没必要拿这事骗他。于是他冷声说:“挂了,发你彩信。”
“快点!”
从江允棠的聊天记录中随手转发了几张照片过去,他猜想逯湘凝可能在补觉,又给她发了条短信后才放下手机去洗了个热水澡。
下午还有训练,他不敢多耽搁,洗完澡程少臣哥俩也回来了,见他反反复复盯着手机看,程少臣嘲讽他:“你也成抱着手机的望妻石了。”
胥己诚:“我望你妈。”
“让你昨天请假,今天活该挨罚。”老江头多阴呐,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