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夜节过完,京中的年味便淡。
自那日从老太太的五福堂回来后,翠儿就发现六奶奶白天总是心神不宁,晚上睡觉还总是梦魇。
秦玉君是因从那日大姑娘和三姑娘的对话中,猜出了些端倪,才心中惶恐,她日日梦中听见婴儿的啼哭。
还有虽看不清面容,却气势逼人的男人提刀砍向婴儿的恐怖背影,都让她无法安眠!
这日秦玉君睡得依然不安稳。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梦中婴儿长大了,他质问着她。
她不知道他想问的到底是什么,可是,眼前的年轻男子面容竟然长得像那日的男子,却比男子年轻许多,看上去十五六的年纪。
他表情狰狞痛苦,眼中含着复杂情绪,一声声质问着她,她受不了他看她的眼神,心中猛然一痛,从梦中惊醒。
守夜的翠儿听见了帐中的动静,忙从榻上起来掀开床幔,只见六奶奶脸色苍白,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子,呆呆的坐着。
这已经是第三回了,翠儿不知那日元宵节在老太太院子里发生了什么,六奶奶似乎爷不愿多说。
“奶奶没事吧,最近你总是睡不安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若还是去请大夫看看吧。”
秦玉君头顿顿的痛,她揉着头,声音有些虚:“不用了,我不过是做噩梦了而已。”
“到底发生何事,从那日元宵节回来,您就寝食难安。”
秦玉君开口,又想到翠儿将要远离这些,有了自己的归宿,这些事知道越少越好:“没什么,对了那日去见了那位公子,你们如何?”
翠儿知道秦玉君的意思,只是想到那日的事情,翠儿心中一团乱麻。
这时,苕儿却慌慌张张敲门,现在已经是子时末,不是大事苕儿不会这个时候来敲门的,秦玉君心中升起不详的预感。
果然,苕儿进了屋子,秦玉君见她脸色苍白,语气慌乱:“奶奶,冬竹姐姐没了!”
“什么。”秦玉君顾不得头痛,从床上站起来,“怎么回事,冬竹她怎么死的。”
苕儿知道冬竹那晚来找过六奶奶,她虽然不知道两人说了些什么,可是,那日病情有所好转的冬竹姐姐,居然病死,她得知后也十分震惊。
今日她去厨房看自己娘,却听见大姑娘房里的丫鬟说,今夜里,冬竹没了。
苕儿听到这个消息也不敢相信,她特意去五福堂外打听,确定了消息是真,才回来禀报,“老太太让春梅对外说是风寒不治。”
秦玉君跌坐回床上,之前因为心中的那个猜猜,她便感到事情完全脱离自己的想象。
如今,冬竹和前世一样还是死了,是不是意味着一切事情都即将朝着预定的方向而去,她无法改变前世的轨迹。
苕儿又说:“冬竹家人听闻冬竹病逝的消息,来府里闹了一通。刚刚才离开。冬竹那妹妹倒是泼辣,听说在老太太那里一哭二闹,撒泼打滚了半日呢,只是……”
“只是什么?”秦玉君问。
“只是冬竹父母最终答应收下100两银子,拉着冬竹妹妹走了。”
这一晚,秦玉君怀着无法向任何人透露的心事,再也无法入睡。
脑海中,一时闪过梦中一个长相酷似与自己发生关系的年轻男子,一声声质问自己,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男子表情狰狞,两条眉毛凸起,他的嘴唇干裂,眼睛布满血丝,他痛苦的靠近自己,一股浓重戾气扑面而来。
一时又想到来找自己求救,自己却没能改变她结局的冬竹。
一连几日,秦玉君都在半夜梦魇惊醒,之后再也无法入睡。
翠儿见秦玉君日渐憔悴消瘦:“要不我还是去熬些安神的药来,一会奶奶好好歇歇吧。”她虽然也心惊冬竹的死,但不知为何大姑娘会对冬竹的死这样耿耿于怀。
秦玉君刚想回绝,又想起确实要让翠儿去抓药了,只是不是安神药,而是堕·胎药,上次的药,她吃下后没有任何感觉,心中总是不安。
“翠儿,待会出府去帮我抓药吧。”她捏捏翠儿的手,“再去开一副那药,越烈越好。”翠儿震惊,奶奶竟然还没放弃,可是她并不像有孕的样子。
“奶奶,那药伤身,还是别用了吧。”
“听我的,午饭后你就出府去药铺吧。”语气不容拒绝。
翠儿只得答应。
秦玉君又对苕儿道:“那日听你说你娘冬天做活,生了冻疮,让翠儿一并帮你娘买些冻疮膏回来。”
苕儿没想到自己不过随口一说,却被六奶奶记挂在心上,她感激道:“谢奶奶,我娘那双手都要冻烂了,府里的大夫不愿意帮忙配药,我正愁得很。”
午饭后,翠儿出府,秦玉君披着外裳,看着窗外泡桐花抽出了嫩芽,春天已经来了,但还是感觉刺骨的寒冷。
秦玉君问苕儿:“你昨晚说冬竹有个妹妹,她在府里何处服侍?”
“听说是在大夫人处,不过冬青性格不若冬竹姐姐那样圆融和善,反而泼辣蛮横,因此冬青不得大夫人喜爱,将她打发做一些粗重的活儿,连二等丫鬟都不算。”
见六奶奶日渐消瘦,一双细眉紧蹙,苕儿知道,六奶奶对冬竹的死有所怀疑,可又能怎样,终究改变不了什么。
苕儿道:“冬竹是大姑娘房里的丫鬟,大姑娘受宠,又是长房嫡女,今后还要入宫当娘娘,莫说冬竹是病死的,便是被打杀的,又能怎样,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主人家要怎样便怎样。”
才说完,苕儿便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奴婢该死,请奶奶原谅我,我不是说奶奶,我是说……”
“你有何错呢,我和你又有什么区别呢。”他日,孙府要她死,她便得死,孙府要留她一条性命,她也只能在东偏院了却残生。
苕儿想起先前六少爷对六奶奶做的那些事,一时不知如何劝慰,只得道:“奶奶,这天气渐渐暖和起来了,前日三姑娘闹着要出去踏春,您何不跟着出去散散心呢。”
苕儿不想六奶奶烦心,想着能出去散散心,想必能让奶奶开心一些。
秦玉君看着苕儿一脸担心的表情,她问苕儿:“苕儿,若是有些事明知道结局,什么都改变不了,你会怎么办呢。”
苕儿也不知道要怎么办,但是她父母在府中受人欺负,她也想改变,而六奶奶就是改变一切的关键,“那我就带着爹娘,有一天算一天的过着呗。”
秦玉君看着窗外,多日愁容展颜一笑,“苕儿,你可以接触到冬竹的妹妹冬青吗,我想见见她。”
“可以是可以,但是冬青脾气古怪,况且您为何见她呢。”苕儿实在搞不懂,六奶奶为何如此关注冬竹,冬竹活着时六奶奶便见冬竹,冬竹没了,六奶奶还要见她妹妹。
“她会来的。”如果冬青叶觉得冬竹的死有蹊跷的话,她会来见她的。
冬青本就只是三等丫鬟,若不是冬竹的死,没人会去关注冬青,苕儿偷摸在冬青去厨房提水的路上,热情的帮冬青拎着水桶的另一边。
“冬青姐姐,这水桶真沉,我帮你拎一段路吧。”
冬青警惕的看着她:“你是谁,我不认识你。”自从姐姐死后,冬青看这府里没一个好人。
苕儿厚着脸皮说:“我和冬竹姐姐可好了,我是六奶奶房里的,冬竹姐姐去世前还见过我,她还说过府里就我们奶奶和善呢。”
冬青知道六奶奶,怎会不和善呢,和善到六少爷动辄打骂,只会忍着受着的可怜人。
“你找我何事。”冬青态度着实不算好。
苕儿真没和这样直白的人打过交道,遇上的都是府里弯弯绕的人精,难得遇到和自己一样的人,反倒新鲜。
“姐姐是个爽快的,和其他人不一样,我是想我们院子里泡桐花开了,不若晚上姐姐去我那里捡泡桐花泡水喝,据说那最是润肺的”
“胡说,这时节,泡桐花根本还没开。”
“是吗,冬竹姐姐生前看到那泡桐树,还说要去捡花呢。”
冬青看着眼前梳着双丫鬓,不过十一二岁的小丫头,塌鼻梁,面庞稚嫩,一双门牙如兔,那对眼睛鬼精鬼精,透着一股狡猾。
如果这是为她而设的陷阱,关乎姐姐,她必要跳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