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郁回房倒头就睡,根本不知道他的马甲已经千疮百孔,等进了秘境又是新一轮的公开处刑。
他只隐约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事,但大抵是不重要的,他翻了个身继续睡,不见储物戒内苏鸣先的东西反射出光。
小疲惫。
他们一觉睡到晚上,除了凌歌以外都睡得相当安稳。
唐郁飘飘然晃到楼下大厅,目光很快锁定在那两个他带出来的小鬼身上。
“等很久了?”他随口问道,略过苏鸣先亮闪闪的双眼,将他的东西原物归还。
——是的,一觉睡舒服了,他终于想起来了。
“弟子也刚起。”两人摇头。
唐郁落座,端起凌歌给他倒的茶水:“说了在外无需拘谨,还有凌歌我不是跟你说了要怎么称呼我吗?”
凌歌一愣,迟疑地开口:“……唐郁?”
“许久没人直呼我名讳了呢,有点礼貌好不好,”唐郁扶额:“大哥不会叫?”
“唐大哥。”凌歌从善如流,心底泛起一阵古怪,倒是苏鸣先不知所措,有些摸不准这是什么走向。
“苏鸣先,当我弟弟委屈你了?”唐郁睨了他一眼。
“……大哥。”
苏鸣先不是叛逆伪装了一辈子手到擒来的凌歌,也不是实力高强随心所欲的教主大人,他先后在温室和教条下成长,与唐郁打闹亲近是师生关系和谐,现在张口闭口大哥算什么?
苏鸣先晃了晃神,却见唐郁拍了拍他肩膀,很是满意的样子:“我是大哥,他是二哥,你是傻白甜小弟!”
“好啦,换个称谓而已,有心就好了。”
口蜜腹剑两面三刀者大有人在,若是诚心敬重,区区称谓又能改变的了什么?心若不诚,嘴上喊得再亲密也没用。
尤其尊上来弟子去的,在宗门也就罢了,现在换了常服来到街上,这么唤实在烦人。
苏鸣先略有惭愧地低头:“我明白了,大哥。”
唐郁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结,环视了一周也不见几个人影,他很是奇怪:“晌午时还人满为患,晚上这就空了?”
他说着,就准备起身找小二要碗面来。
他来回找了许久,才将小二唤了出来。
这客栈晚上是不开张的么……唐郁看着他睡意朦胧的样子,古怪地想。
那小二看见他,显然比他还要震惊,他幽怨地扫他一眼:“客官怎么还在这?”
“那,我这时候应该在哪?怎么不见其他人?”
“不是吧,客官您外地来的?”小二小声吐槽,明明他们下午已经科普过很多遍了,没想到还有一条……三条漏网之鱼。
“今晚是清洲城十年一度的盛会,灯神节。打灯笼猜灯谜热闹的很,最重要的是珑灯神女选拔,错过当真可惜,他们都出去凑热闹了。”
唐郁:“你不去看看?”
小二一摆手:“嗐,我本地人,小时候就已经参与过了,而且我们客栈有规定,这天的夜晚要去睡觉,好在凌晨的时候招待你们这些玩累的客人。”
唐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再往小二手里塞了些银两:“谢谢,打扰了。”
等他踱回凌歌二人身边,就见二人兴致冲冲,蓄势待发。
唐郁:“……”
“想干嘛?”
“大哥你别这样,我们可都听到了。”苏鸣先嬉皮笑脸,拉着身旁不好意思的凌歌。
唐郁仰头翻了个白眼,回过神来反问:“所以你们一直听着我找店小二而无动于衷?”
两人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破裂,一个看天一个看地。
凌歌脑子转得飞快:“我身上的伤口隐隐作痛,上楼休息去了,不便奉陪。”
苏鸣先也跟着:“我去照顾二哥!”
“你们之前说想去干嘛?”唐郁冷笑。
凌歌和苏鸣先对视一眼,一齐垂下头去。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反正也没有那么……想去。
“行了,再墨迹都要结束了。”唐郁无奈摇头,懒得跟他们计较。
“大哥英明神武!”苏鸣先高呼,拉着凌歌就往外冲。
“别鬼叫。”
三人一同走在街上,人海如潮,人来人往。
长街一眼望不到尽头,长路两侧摆满各种玲珑小玩意,各处商贩都挂起了灯笼,玲琅满目。
无数灯笼发出的光打破黑暗,灯火跳灭交相辉映,和人们的影子一同闪烁出朦胧意境,撑起了清洲城的“白天”。
凌歌就近买了三个面具,想了想,先后买下了狐狸、恶兽和兔子。
“按照我买的顺序,各位报一个数,我将对应的面具给你。”凌歌抬眸,不知想到了什么,乐不可支。
唐郁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随口报数字一。
“我老三,刚好要第三个。”
凌歌没搞什么小动作,只攥住手中仅剩的青面獠牙的凶兽,啼笑皆非——到最后,恶人反倒成了他了。
唐郁将面具扣在脸上,在长街上慢慢走着,不过一炷香的工夫,手上就多了把折扇——凌歌给他买的。
他右手开扇立在胸前轻摇,左手虚虚攥拳背在身后,如果忽视扇面上龙飞凤舞的“来者丑拒”四个字,俨然一位优雅从容、气度不凡的翩翩公子。
唐郁悠悠然走着,任身后两个小鬼搞东搞西,“风雨不动安如山”,大好节日,全当是陪小孩玩了。
虽然有时他也在想,是不是对他们太随和了些,以至于他们如此胆大妄为。
“唐郁!”听到有人在喊他名字,他疑惑回头,就见凌歌跑了上来。
“你一直往前走,我问过了,路的尽头有个小亭子,环境清幽,这会儿他们都在猜灯谜,基本不会有什么人过去。你到了在那里等等我们,我和苏鸣先比赛猜灯谜,不会很久的。”
唐郁挑眉,点头默认了,便也真不准备再管他们,自顾自走去了。
——果然是小孩子。
苏鸣先见他消失在人海之中,才小声对凌歌说:“说好了的,从此往后去每个商贩那里猜一个灯迷,先收字条,你左我右,一直猜到唐大哥所在的小亭子,将字条送给他,让他想要什么灯笼就拿什么!”
不就是给他一个小惊喜报答他一下嘛。凌歌点点头。
“就开始喽?”他悠悠。
“开始!”苏鸣先讲完,飞一样跑出去,迅速靠右,让老板取下那只最漂亮的灯笼的字条开始猜灯谜。
凌歌看着他兴冲冲的背影,从重生到现在无时无刻不挂着的笑意终于落了下来。
他竟忘了,今日是灯神节。
真是久违的名字。
“呼——”他长出了一口气,安静感受着这样热闹嘈杂的氛围。
他很少那么想去什么地方,今晚却险些在唐郁面前失了态。
苏鸣先想要跟他比猜字谜?想先他一步找唐郁献殷勤刷好感?也不看看他同不同意。
不是他吹,在猜字迷这一方面,他可比苏鸣先精通多了,堪比猜灯谜中的大乘期!
——他怎么能忍的住呢?怎么会不想去看看呢?
这是他的家啊……
他住了那么久的家,充满了他爱意与仇恨的家乡啊……
凌歌答完一题,摇了摇手上的字条,轻笑:“可以先寄存在这里吗?我今晚会凭字条领走。”
仿佛回到了凌家还未被灭门的时候,小小的他也捏着字条,周围是父母侍从慈祥温柔的笑语——谁能想到那是凌家灭门前夜呢?
霎时风起,灯笼轻轻摇晃,朦胧灯光映在那年轻商贩的脸上,她脸上的笑意仿佛与节日融为一体。
“当然。”
凌歌心头突然酸涩,他猛地意识到——活了两世,他已经记不得,父母的模样了。
最爱他的人早就死了。
*
唐郁这会儿正坐在亭子里吹风。
他一个人慢悠悠地一直走到了尽头,那座流光溢彩的小亭子最引他注目。
这里确实如凌歌所言没多少人,他找了个地方坐下,发现这里的视野很是不错,向外望去,是一望无际的,在月色和灯光交相辉映下闪闪发光的湖面,零星几盏灯漂浮在上面。
微风习习,铺天盖地的静谧气氛将他笼罩,唐郁闭了闭眼。
他一路走来,街市热闹非凡,却实在没什么吸引他的地方,于他而言还不如过路的小情侣有意思。他无趣地想着。
要是子听在就好了,有他在一点也不无聊,他还讨厌麻烦。
唐郁突然有些烦躁,起身便准备离开,一时半会懒得管凌歌和苏鸣先在玩什么无聊的游戏。可好巧不巧,一回头他便看见了路的尽头,正逆着光向他走来的少年。
“唐郁。”凌歌快步走上前去,第一次直视着他唤他名字——他也许叫这个名字。
可讲话的那人只一瞬间就垂下了眼睛,那声音唤出的是期待愉悦还是别的什么他自己都分不清楚。
唐郁一时间没缓过神来,迷茫而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这些……送给你。”
唐郁目光落在他手里的一摞纸条上,没转过弯。
“字谜?”他抽出一张纸来,看清上面的字,眼底露出一丝奇异的光,“什么意思?”
“想猜就猜喽,不想猜就去拿灯笼,都送给你。”凌歌耸肩,无所谓道。
就像是不明白他的心情一样,明明是准备讨好唐郁或者承他照顾的礼物,这一瞬间他也不知道多了些什么其他心思,以至于根本笑不起来。
唐郁一愣,关注点却不由自主跑偏:“都是你猜的?这才过去多久?”
“小字谜而已。”
……而已?
唐郁沉默地盯着纸条上的字看了一会儿,不动声色放回他手中,问:“那花灯呢?”
“等大哥去挑。”似乎是被逗笑,他再次扬起嘴角。
“挑?”他挑眉,“不是都送给我?”
“当然,只是太多,怕你拿不动。”凌歌解释道。
而且,他也想再体验一次,有人陪着,在繁华热闹的夜晚,一起领花灯过节日,是什么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