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我是怪物……
想反驳着说“我不是”的时候，利尔多斯猛然反应过来，他在其他人眼里，不就是怪物吗？
只是小时候的简容从来没有这么叫过他，以至于他一直忽略了这件事情。
原来是因为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吗？不明白身为怪物的他是需要忌惮的。他在小时候的简容身上获得的那些关注和陪伴太过轻易，以至于他以为那是理所应当的。
但是长大后的简容告诉他，不是的。小时候的友善只是因为他什么都不懂，而成年人会考虑得更多。
甚至于，在知道他不是人类之后，简容竟然对他们的关系反悔了。他怎么可以这样……
一层人类的身份对他来说，就这么重要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为什么一开始要对自己这么好呢？为什么不在小时候就让自己知道这件事情呢？如果在一开始，简容就对他排斥厌恶的话，后面的所有事情都不会发生了不是吗！
如果不是小时候的简容先朝自己伸出了手，先朝着自己递出了食物，先强硬地带自己回了家，他也不会对这个人类产生感情，然后又被简容轻而易举地遗忘抛弃。
这一切难道是他的错吗？
明明都是简容的错啊！
利尔多斯疲惫地弯着腰，把头靠在简容的肩上，眼泪滴落在简容的外套上，他心头难以抑制的怨恨也随着眼泪一起流露出来，隐藏在简容看不到的地方。
“你不要离开我。”利尔多斯垂着眼盯着他俩交叠的衣摆，眼里流露出一丝偏执，握在简容臂膀上的手也不自觉加重了力道。“一开始就是你先招惹我的，你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
“你不能……讨厌我……”
如果他一开始就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他应该早早把简容忘掉，就像简容对自己做的那样，不是吗？
利尔多斯恨恨地想，但心里又有一个角落清醒地对他说他做不到。
寻找简容的这么多年，他心里不是不恨的。他一遍遍地在心里对自己说，他讨厌简容，他找简容是为了报复他抛弃自己。
但真的找到简容之后呢，他做的最过分的事情大概就是搞砸了简容第二天要交的大作业。
他那么在意简容，不在乎他是什么身份什么物种，只是因为他是简容。
他讨厌简容。非常讨厌。
但是也非常喜欢。
他没办法接受简容会厌恶他这件事，如果，如果简容真的没办法接受的话……
利尔多斯闭了闭眼，把简容重重地抱进怀里，低头喃喃道：“不要讨厌我，也不要害怕我，我不会伤害你的……”
简容轻轻地叹了口气，没忍住心软了。他伸出手慢慢回抱住利尔多斯，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犹豫着开口问道：“你上次说，我掉进河里之后就失忆了。我的失忆，和你有关系吗？”
利尔多斯身体一僵。
那场意外发生的时候，他因为贪玩，没有待在简容身边，等他听到动静赶到的时候，才知道简容落水了。
他这才闻到水里有微弱的同类的味道。他扎进水里的时候，正巧看到那团黑雾冲着简容要咬过去。
利尔多斯急忙窜过去，拦在简容身前，把他日渐尖锐的鸟喙扎进了那团黑雾的眼睛。
那团黑雾吃痛，转移了目标。利尔多斯趁机咬断了他缠在简容身上的东西，朝反方向游去。
简容终于被姗姗来迟的老师们捞起来的时候，利尔多斯还在水里撕咬着那团似鱼似蛇的黑雾，试图把这只伤害简容的同类吞吃入腹。
但最终没能做到。
利尔多斯克服了那股难吃的鱼腥味，但没能克服体型差异。它的块头足足有利尔多斯的十倍那么大，利尔多斯已经吃得非常努力了，还还是没办法完整吃下这么大体型的猎物，只能含恨看着它化为黑雾消散在水中。
后来他十分愧疚地回到简容的家，想撒个娇道个歉，却发现简容一直浑浑噩噩地躺在床上。他生了一场大病。
再然后，这场病终于痊愈了，但是简容也忘记了过去的一切，也再也没能看到自己。
如果自己那时候没有因为贪玩跑出去玩，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其实利尔多斯一直知道自己是有错的，这么多年在说着讨厌简容的同时，他也一直讨厌着那时没能及时出现的自己。
他报复了那团黑雾，那几个把简容推下水的小孩，但事情毕竟已经发生了，已经发生的事情没有办法改变了。
“有……”利尔多斯艰难地承认了这一点，“那时候是我不好，我……”
“喔哟。”楼梯口忽然出现一阵脚步声，是提着垃圾袋正要下楼的邻居。
“吓我一跳。”他眼神奇怪地看了一眼抱在一起的两人，嘀咕了一句，快步下楼了。
简容闭了闭眼。
啊。原来真的是有关系的。
简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好像是一直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反倒有点如释重负了。
噩梦里那张血盆大口，原来真的是利尔啊。他那时是真的想吃掉自己吗？还是只是想吓自己一下呢？就像对着路人警惕地伸出爪子的流浪猫？
但无论是什么原因，结果总归是和他有关的。
和自己结为伴侣的，不是什么人畜无害的宠物，是真的有杀伤力的怪物。
简容又一次确认了这一点。
但是这次他竟然有种难得的平静。
或许是因为他已经反复确认了这个事实，反复到简容已经逐渐习惯。
更加可怕的是，在知道事实之后，他居然还能对着利尔心软。
而且他居然还想着试图相信利尔。
他说过他不会伤害我的。他说他是喜欢我爱我的。至少在此刻之前，利尔并没有伤害他，不是吗？
简容下意识忽略了新婚之夜那脖颈上被怪物形态的利尔啃咬出的伤口。
也许那只是一点不好的习惯而已。简容试图催眠自己。只是擦破点皮而已，并不严重。
就连乖巧可爱的宠物猫宠物狗，也会不经意伤害到主人，更何况利尔远比那些生物杀伤力要来得大，不是吗？
也许就像驯服一只流浪猫那样，难免会受一点点小伤。至少现在，利尔承诺了那么多次他不会伤害自己的。他是不是可以试着相信他呢？怪物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对吧？
他其实也，还是舍不得利尔。
即使他是一只可能会伤害自己的怪物。
“让我再消化一下，好吗？”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简容其实已经几乎在心里断定，他最终还是会原谅利尔、接受利尔的。
如果那些感情不是假的，如果那滴眼泪不是假的，如果那些承诺不是假的。那他的伴侣也只是和自己种族不同而已，对吧？
“你答应我，不会再次抛弃我。”利尔在他耳边闷声闷气地道。
简容在心里重重地叹了口气，怀着一股几乎可以说得上是献祭般的心情，轻声道：“我，答应你。”
“真的？”利尔多斯噌地一下抬起了头，紧张地注视着简容。
简容轻轻地“嗯”了一声，眼神堪称温柔地落在他的脸上。
“你不会伤害我，不会欺骗我的，对吗？”
利尔多斯不假思索地点头，“我不会伤害你，不会欺骗你，我把你当做我这一生唯一的伴侣，我会一直……爱你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那就好。”我会试着相信你。简容想，又道：“你知道什么是爱吗？”
说什么爱我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这么肉麻，他真的知道什么是爱吗？简容内心复杂中夹杂着些许难为情。
“我知道的。”利尔多斯有点不开心地拧起眉。“这又不是人类的特权。”
简容勾了勾唇角。
见他终于笑起来，利尔多斯也松下一口气，试探性地凑过去蹭了蹭简容的脸颊。
“你先回去休息吧。”简容道，“这几天很累吗，看你脸色不太好。”
“有点。”利尔多斯又把脑袋搭在了简容的身上，“让我再抱一会儿。”
“你不会突然不理我的，对吧？”利尔多斯反复确认道，“你刚刚说的话是真的吧？”
“嗯。不会突然不理你。”简容应道，“我只是还需要再消化几天。”
利尔多斯又磨蹭了一会儿，想进简容家里休息一会儿，又怕简容不同意，只得把刚才随手丢在地上的甜品袋子拍了拍，塞进简容手里，最后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